韋昌明一生之中,與金人的交鋒足有成百上千回,其中最為人稱道的大捷有七次。
最后一次,他一路將金賊逼退至盧爾河的北岸,甚至活捉了四個部族的首領。
然而就在圍剿余寇的最后關頭,當時年逾七十的老將在營帳中溘然長逝。
讓這位老將死在討伐金人的途中,或許是上天對他和靖州韋氏的垂憐。如此戰功彪炳未免太過功高震主。當時平京之中,已不斷有文臣上書,要求削去他的軍權,也有人將韋昌明的北伐與靖州韋氏一族的不臣之心聯系起來,要求徹查。
當時金賊已近乎凋零,正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平京也正在為難,既提防著北境可能的兵變,也不愿將事情做絕,留下青史罵名。
在韋昌明死后,朝廷著實松了口氣,他們一面立刻追封,以國葬禮遇大將;同時召回了北境以北的所有駐軍,并以雷霆之勢撤換了一批將領,時人為之沸騰。
而后,朝廷下令,北境諸事,不得傳過見安江,有違者,以顛覆社稷論之。
在韋昌明執掌北境大軍的那幾十年中,北境四州名將輩出,金人元氣大傷,大周的北疆也由此換得了將近四十年的和平。
這一段風起云涌,距今已經過去了一百四十余年,周金之間的紛爭也差不多就在百年前再次拉開帷幕。
時過境遷,當年的事情漸漸平息下來,只是大周江水以南的臣民,真的就將這個曾經將金人追剿到丟盔棄甲的傳奇給忘卻了。
不過北境沒有。
比起后來朝廷給韋昌明的追封,這里的百姓還是喜歡稱他一聲“韋爵爺”,蓋因他原本就身世顯赫,在從軍以前就已經在靖、撫一帶小有名氣。
柏靈在石碑前讀得慨然。離開時兩手交疊,在韋昌明的石碑前深深一拜,而后又重新回到馬背上,追上汪蒙一行。
“松青是第一次來北境吧?”汪蒙在馬上問道。
“嗯,是啊。”柏靈點頭。
“雖然北境處處都有韋爵爺的祠堂,但方才那一處,才是韋爵爺生前欽定的墓葬之地。”汪蒙說道,“你知道為什么嗎?”
柏靈搖了搖頭。
“兩頭望這個地方,就是當年韋爵爺選定修建的,當時是用作屯兵的營地,后來不打仗了,就有百姓遷居到這個地方來。”汪蒙輕聲道,“這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進可支援涿、鄢兩州;退可屯糧孤守,伺機而動。”
“原來如此……”柏靈側目回望,兩頭望的城門早已在群山之中不見了身影。
“我原本以為,升明四年以后,金人的氣焰就該滅了。”她低聲道,“沒想到這幾年還是這么囂張。”
“你是說火器的事情?”
“嗯。”柏靈應聲,“就算他們的戰馬跑得再快,弓箭手瞄得再準,能勝得了槍炮火器?”
這邊話音未落,薛子安便在一旁笑了起來,“誰告訴你只有我們有火器的……金人也有啊。”
“……金人也有?”
“升明四年那場翻身仗我們打得是漂亮,把一群老賊輦得嗷嗷叫……但后來過了兩年,他們就什么都有了。”薛子安笑道,“不過咱們的裝備沒得說,比他們造出來的土槍土炮還是好多了,至少炸膛炸得沒那么頻繁。”
“這……怎么會?”柏靈仍舊有些吃驚。
她分明記得,朝廷對火器的改進就是建熙末年的事情,難道說在周人精進火器的時候,金人也恰好在做同樣的事情?
“要么是他們的隊伍里有能人,要么就是我們的隊伍里有內鬼唄。”薛子安半睜著眼眸,輕聲說道,“我看——”
“休要胡言。”薛子平顰眉上前,打馬行在了柏靈的另一側,“這件事前幾年常將軍也查過,但沒有定論。”
“沒有定論就是兩種情況都可能存在嘛,”薛子安小聲嘟嘟,“我又沒說哪個是真的……”
“軍中最忌猜疑,你忘了常將軍的話了嗎。”薛子平顰眉道,“我們自己小心就是了,這樣疑神疑鬼,只會徒增內耗罷了。”
薛子安不吭聲了,默默然跟去了哥哥身后。
柏靈亦不再多問。
離開韋爵爺的墓祠之后,行軍的速度漸漸加快起來,天上陰云沉沉,看起來今晚可能就要落雪。汪蒙下令,今晚延遲宿營,趁著沒有落雪,地面還好走的時候多趕些路程。
這一段路上,汪蒙比前線多留了一個心眼,派出去的偵察兵多了一路——除了去探明前頭的主路有何異動之外,汪蒙還專門派了一支小隊跟進與他們隔了大約四五里地的火器運輸隊伍。
從屯龍陂到涿州尚算是在大周境內,但從涿州向鄢州的這段路,就相當于是行走在大周的國境線上了。
汪蒙的軍隊在外側,而火器運輸隊的冰道在里側,按理說如果遇到了侵襲,他們這邊會先反應過來,但為了避免意外——哪怕是像先前“冰道還未凍實”這種情況,汪蒙還是決定不要低頭趕路,始終小心為上。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大約是在傍晚時分,汪蒙聽見南邊隱隱傳來炮彈悶響。
最初的幾聲還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以為是冬雷陣陣,大概是下雪的征兆,然而那炮聲滾滾,接連四五聲響起,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不對。
然而偵察兵沒有回信,汪蒙下令隊伍停止向前,并親自點將帶隊支援。
柏靈留守在大隊之中,聽著遠處一直未曾停息的炮火聲,心中一時焦灼。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南邊的炮火聲終于熄止了,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北地寒風乍起,銀白色的雪花在山崗中回旋起來。
眾將士各自從后勤那里領了一份厚毛氈斗篷,所有人就地立等,不得生火。
沒有人說話,天地間除了風聲,便只剩下了不時響起的馬嘶。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陣急促的馬蹄從南邊的山路傳來,將士中有人指南而呼,“大人回來了!”
柏靈引頸而望,見汪蒙帶隊歸來,身后以長繩牽著數十匹空馬。
等他們靠近時,柏靈才看清,那并非空馬,每匹馬的馬鞍上都綁著一個金人。
“傳令!”汪蒙一回到隊伍之中,便立刻下令,“全軍后撤,務必在今晚趕回兩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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