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云霞映著落日,天邊酡紅如醉。
一身粗布衣裳,佇立在山丘之上,一臉惆悵的望著對面山頭的落日。齊腰的黑發隨著輕風擺動,臘黃的面龐上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自她在義莊醒來后,她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也忘記了很多事。更糟糕的是,她竟然連自己的名字也給忘了!記憶里只有現在這具身體的名字,其它更是一無所知。
她不禁皺了皺眉,一雙晶亮的眸子隨著山丘下方的河邊望去。
幾位身著短襖的婦人正在河邊洗著衣物,嘩嘩水聲伴著木槌錘打衣物的聲音一陣陣傳來,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她不明白,她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好懷念夢里那張柔軟的大床!其它她本應該是在睡覺的,只是睡著睡著,怎么就睡到棺材里去了呢?
一想到醒來時,義莊里的那具具黑棺,她就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總感覺身邊陰風陣陣的。
還是,她只是身處在夢境里?以前她好像就有做夢的習慣,各式各樣古怪的夢,可無論再怎樣可怕的夢,她都會醒來。
但這次,她好像真的陷入夢里醒不來了。還是,以前的種種才是真的夢?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虛實,頭腦一片混亂。
“阿花,你愣在這做甚?”身后,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走了過來,一身縞素衣裳,明眸晧齒,容貌娟秀。
轉過身,笑著看了她一眼,“沒什么,我只是想家了……”
“你,還是什么都沒有想起來么?”羅玉慧皺著眉說道。
抿著唇,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那日從義莊出來后,她沿著山道跑了很久,又冷又餓。就在她筋疲力盡,奄奄一息之時,這個善良的小姑娘把她領回了家,供她吃住。
她卻只能騙她說自己是從遠方來尋親的,半路遇上劫匪,身上財物全被洗劫一空,自己又不小心掉進了河里撞到了頭,失去了從前的記憶。
羅玉慧見她可憐,也沒多加懷疑。
她在慧兒家已住了幾日,每日與慧兒一起吃飯睡覺,做做農活,倒也清閑自在,兩個人也漸漸熟絡起來,無話不說。
“沒關系,日子長著呢,總會有一天記起來的!”羅玉慧安慰道。
許是天氣寒冷,這里的家家戶戶都是緊閉著房門,村里并沒有多少人發現的到來。
跨進一個泥墻圍成的小院,羅玉慧把衣裳晾在了院里搭著的竹竿上,領著進了屋。
“喲,慧兒回來了,來,快來暖暖手……”兩人一進屋,便見一中年婦人,手里正端著熱氣騰騰的白飯出來,想來是正準備用晚飯。
那婦人身穿藍色短妖,眉梢眼角隱露皺紋,膚色白晳,約三十歲左右年紀,正是慧兒的娘親趙氏。
“丑丫頭,這可都兩天過去了呀,你還是什么都沒記起來?我們可不能白吃白喝的供著你呀……也并非是嬸子吝嗇,只是家里真的快揭不開鍋了……”
趙氏抬眼瞥向,嘴巴一翹,又道“再說了,你來歷不明,又黑又丑,也只有我們家心地善良的慧兒,才會這樣無緣無故的收留你!你得趕緊找到你親戚才是。”
“娘,你就別再說了……”羅玉慧連忙打斷道。
“怎么,說說都不行?你未經娘同意,把不明不白的人從外頭帶進來,娘沒把她趕出去就算不錯了!”趙氏白了慧兒一眼,手卻未停下,把盆中的飯分成了三份,只是面前的那一碗,卻只是剛好墊滿碗底,就連貓食都不夠。
她低著頭,抿唇不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趙氏說的并沒有錯,她的確是白吃白住好幾天了,她們能在她最無助之時收留了她,對她來說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她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慧兒家中并不寬裕,只能勉強圖個溫飽而已。
依舊是像前幾日一樣,慧兒都會把碗中的飯分給她一半,看著碗里熱氣騰騰的米飯,聞著它的香氣,心底自是感動不已!
晚飯過后,主動的收拾了碗筷,便跟著羅玉慧早早的回房準備歇息了。
慧兒的閨房擺設簡單,一張半舊的紅漆雕花木床依墻而立,上面掛著淡粉色紗帳,左邊窗欞下一張破舊的梳妝臺,上面放著幾樣頭簪和幾盒脂粉,再有一個看不出顏色的衣柜和兩張木凳,再無其它。
好在墻角那盆不知名開得正艷的花兒,給這簡陋的房間添了份生氣,屋內也打掃得干凈整齊,看起來也是舒心不已。
羅玉慧有些為難的看著,“阿花,你要盡快找到你家人,爹爹和哥哥過兩日便要從城里回來了,到時,只怕多有不便,你便不能再繼續住在這了。”
“你放心,我會盡快找到他們的。”苦笑著說道。
家人?她要到何處去尋家人?醒來時便在義莊,只怕這具身體的主人以前是個苦命的孩兒,要不然怎會死后都無人管,把她丟在義莊,任她在那黑棺里發臭!總不能告訴慧兒,她其實是從棺材里蹦出來的吧!
對于慧兒以及趙氏,她并未告知她們自己真名,只是說自己就叫阿花。因為如花這個名字她實在是不怎么喜歡,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不禁又想到剛醒來那會,聞到的那股腐尸的爛臭味,胃中一陣翻騰,差點就吐了出來。
“阿花,你臉色怎的這般難看?”羅玉慧坐在妝臺前取著頭上的木簪,從銅鏡里看到了阿花有些窘迫的模樣,關心的問道。
“沒,沒什么……”干笑著,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了下來,“慧兒,你已過及笄之齡,可有許配?”記憶里,這里的女子一過及笄之齡便要許配,羅玉慧生的這般好看,定能許到一戶好人家。
一聽到許配兩字,羅玉慧面色一沉,似不愿說起。
“怎么了?”問,莫非慧兒對自己的婚事不滿?
“對方是鎮上的劉家,家境還不錯……”羅玉慧拿著木梳,面無表情,一下一下的梳著手中的發,沉默了一會,才說道“可那劉家之子是個瘸子不說,還好吃懶做,家里都已有好幾門妾氏了,卻還整日流連于青樓……”
羅玉慧越說越氣憤,美麗的眸子里已蔓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那,如果你嫁過去,可是做正妻?”又小心的問了問,那樣一個無賴,著實是配不上慧兒。
“正妻?”羅玉慧自嘲的笑了笑,“我們這等窮苦人家,哪有給人家做正妻的份兒,更別說像劉家那樣的家境,能嫁過去做妾,已算是不錯了。”
“你并不開心……”
“我如何能開心,那樣的一個人,我嫁過去之后,指不定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呢!”羅玉慧嘟起嘴巴,十分不滿的說道。
“那既然這樣,你爹娘為何還要答應這樁婚事?”備感同情的看著她。
“我們女兒家的婚事,向來是由父母做主,哪有資格違抗。再說了,娘親怎么會舍得抗拒劉家豐厚的聘禮?而且聘禮都已收下了,來年正月,我就得嫁去做妾了?”羅玉慧有些無奈的說道,她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她也只得認命!
“那可不就成了賣女兒了?”一開始她也覺得奇怪,她家中看似一貧如洗,但以慧兒和她娘的穿著打扮來看,卻不像是那么回事。雖然她不識那是什么料子,但它色澤光鮮,做工精細,摸起來絲滑無比,像這樣的山中農戶能穿上這樣面料的衣物,已是稀奇了,敢情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那筆豐厚的聘禮!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們早些歇息罷!”羅玉慧不愿再去想那些事,推了推,讓她上塌休息。
“慧兒,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丑?”對著銅鏡,仔細瞅著自己的臉,她就不明白了,分明是長得這么好看的一張臉,怎么就丑了呢?左瞧右瞧都是個大美人啊!
可趙氏總說她丑,天天丑丫頭丑丫頭的叫她。
羅玉慧也朝著鏡中望去,眉頭微蹙,不知說什么好。
“難道,我真的很丑?”沉默便是默認了吧,有些傷心。
“其實,你也不丑啊……”羅玉慧尷尬的笑了笑,隨后又說了一句,“你只是不美而已。”
“那不就是丑了?”頗有些無語,慧兒竟這般逗她。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阿花又何必糾結于這一點呢?”羅玉慧勸道。
撇了撇嘴,又仔細端詳了下羅玉慧,人家雖說只是山中農戶家的女子,整日粗活干著,卻膚如凝脂。
而她卻是膚色臘黃,臉上更是黯淡無光,好似從小到大從沒洗干凈過臉一般。面上那片片斑跡,她硬是搓破了皮都沒給搓干凈,想來是天生就長這樣,倒是可惜了她這副精致的五官!
想到這,她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全身上下提不起勁來。之前,她也沒太在意,可如今鏡子一照,與慧兒相比較之下,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好在她心臟沒那么脆弱。想太多,會難過,她也不愿去想以后會如何,一切就順其自然罷!
脫了外衫,上了榻,往里邊靠了靠,羅玉慧則在她身側躺在了下來。
燭火一熄,屋內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卻是久久不能入睡。真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夢,等明早一醒來,發現自己又躺在了那張柔軟的大床上,那該多好!
她如是想著,在床上折騰了許久,這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