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天蒙蒙亮,房門就有人篤篤地敲。陸姐兒一向睡得淺,順手從床頭拿了件外衣披了準備下床去開門,還沒等套好鞋,窗子外就晃蕩出個黑影來,失笑地搖了搖頭,多大的人了,咋猴急成這樣?
吱呀開了門,還沒等外頭的人探身進來,陸姐兒往前一擠,還順勢掩上了門:“輕點,二丫和囡囡還睡著呢。”
大郎訕訕地縮回去推門的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那個……不早了吧?”
聽他好半天憋出這么幾個字來,陸姐兒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了,索性不去搭理他的話茬,抬頭看了看天色,估算著時辰也不早了,壓低了音叫他收拾準備下東西,自個兒又回屋去叫二丫起床。
陸曉雨正睡得迷糊呢,朦朦朧朧地感覺有人在搖她,睜開眼無焦距地看了看眼前的人,翻了個身,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咕噥著:“別吵我,人家睡著呢。”
“二丫快起來了,我們去鎮上,誤了時辰叫嬸子等可不好。”陸姐兒作勢拉她起來,聲音壓得很低,還不時瞅瞅睡在最里頭的囡囡,生怕把小妮子吵醒了。
被人推搡著坐起身來,陸曉雨揉著眼睛總算是醒過來了,癟著嘴嘀咕了兩句“我們自己也能走”之類的,倒是乖乖地爬起來,一掀被子跳下床來。
身上的被子猛地一撩,掀起一陣風來,囡囡忍不住蜷起了身子,使勁往被子里縮。陸姐兒一見,趕緊把被子緊了緊,把小人兒捂嚴實了,生怕她凍著。
也許是心有所感,囡囡茫然地睜開眼:“大姐,咋啦?”
“囡囡乖,再睡會,等回來大姐給你買糖吃。”陸姐兒輕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聲音輕緩得帶著一種柔柔的韻律。
糖糖?囡囡忍不住露齒笑了笑,乖乖地閉上眼。
也不掌燈,姐妹倆摸黑出了屋子,陸姐兒小心地掩好門,外頭的陸大郎早就等得心急,正在院子里繞圈呢,看到兩人出來,趕緊扭頭去拿準備好的包裹。
等出了門,陸曉雨才明白為什么大姐說要和隔壁嬸子家一起走。
姐三過去的時候,嬸子他們已經都打點好了,一輛牛車堪堪地停在門口,黑漆漆的老牛兩只牛角彎彎地翹著,哈赤哈赤地吐著氣,也不知算是出發前的準備運動還是在琢磨待會兒跑累了該怎么呼吸,牛身兩邊兩條木轅固定著連上后面的大木板,木板三邊都豎著釘了木頭,防止人或者物什掉下,上頭鋪了厚厚的稻草。靠后些的地方已經擱上了兩個麻袋,鼓鼓的,也不知裝的什么。
車邊靠著個少年,正無聊地叼著根稻草,看到人來,丟開稻草迎了上來:“你們來啦,我娘剛還催來著,喲,這啥寶貝,給我瞅瞅。”本來瞧著哥們扛著個大麻袋怪沉的想去幫忙,可一經手發現這重量不對,就好奇地想要打開看個究竟。
大郎拍掉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把藥材擱到車上:“弄壞了小心二丫跟你沒完。”
二丫?這小魔頭又咋了?想起上回被騙進坑里弄得一身泥回家挨罵的事,再想想上上回害自己捅到馬蜂窩蟄一身包……虎子不由打了個激靈,趕緊往后跳了兩步,離那麻袋遠遠的,哥我惹不起還躲不起么?
瞧見他縮頭縮腦的樣兒,姐弟倆忍不住笑了起來。陸姐兒倒還好,只是掩著嘴偏過身去,大郎可沒啥好矜持的,一手指著虎子,一手撐著大腿,哈哈地笑個不停。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笑得啥,陸曉雨老不樂意地撅起了嘴,眼神在大姐大哥身上轉悠了兩圈,直接對上了大郎:“大哥,要是娘知道你又跟人打架惹禍了,會咋樣?”
大郎的笑聲戛然而止,搓著手跑到妹子跟前:“是大哥不對,二丫還要瞇會眼嗎,要不,大哥扶你先上車,你靠著大哥再睡會?”
看到大郎如此快速地“叛變”,陸姐兒的雙肩抖動得越發厲害了,虎子笑得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不過比大郎剛才要含蓄得多,起碼笑聲很輕,不太張揚。
“你們幾個都站那干啥,虎子,你咋蹲地上來著?”虎子他娘一邊拿帕子裹著剛蒸好的饃一邊出來,看到屋外孩子們站著蹲著一個個透著古怪,不由問道。
“娘,沒……沒事。”可憐虎子揉著肚子笑得快抽筋了,嘴上還要答話。
“多大的人了,凈胡鬧。”虎子他娘嘆了口氣,看到陸家姐妹臉上又帶上了笑,把懷里的東西塞到陸姐兒手上,“你們幾個路上吃,可別餓著了。”
正說著,虎子他爹也出來了,看到人都來齊了,就催大伙上車,回頭看了孩子他娘一眼,一揮鞭子,黑牛晃悠悠地邁開了步子。
虎子他娘看到并排坐在那的陸家姐妹,突然搖頭嘆了口氣:多好的姐妹花,模樣多俏,爹娘又實誠,只是,姐姐大了點,妹妹又小了點,不然配給自家小子倒不錯……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好笑,搖了搖頭,轉身回院子收拾干活去了。
第一次坐牛車,陸曉雨的眼睛一直轉個不停,黃泥的鄉路上有不少碎石頭,平時走路倒沒覺得,可坐在車上時不時顛兩下,要不是顛了稻草,指不定屁股會遭殃成啥樣。搞得她心里忍不住盤算起修路計劃來,只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哪。
虎子他爹有點木訥,一路上埋頭趕車,只遇到上下坡大拐彎時會提醒一句小心,其余的時候要不是牛車在動,真還叫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感。
好在虎子不像他爹,偏生是個話癆子,和大郎又臭味相投,勾肩搭背的,嘴里倒豆子似的說起鄉里鄉親的八卦瑣事,就連誰家的老母雞下了幾個蛋都清楚,再加上大郎在一旁打諢,這一路倒是走得十分熱鬧有趣。
陸姐兒只抿著嘴笑著聽他們哥倆瞎侃,摟著自家妹子讓她枕著自己的肩靠著吃熱乎乎的饃。陸曉雨就不行了,一開始是聽得津津有味,可翻來翻去就是三姑子四婆子的事兒,村子就這么大,也出不了啥稀罕事,聽著聽著,眼皮子就沉了下來,迷迷糊糊地抱著大姐的胳膊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她醒來的時候,天整個兒都亮了,牛車晃晃悠悠地走著,前頭大青石壘成的城墻雖沒有書上說得那么古樸大氣蒼涼雄偉,可三米來高的城墻外佩刀的守門卒子看起來還是很有范兒的。
虎子他爹已經跳下了車,大家也跟著有樣學樣,站在牛車旁排了隊等著檢查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