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屋時，床上的老人明顯掙扎著要起身，陸曉雨趕緊阻攔道：“老伯，您躺著別動。”
怎奈老人家不聽勸，兩手支在床上努力要撐起身子坐起來，老管家趕緊上前扶住他，在他的背后擺了個枕頭，讓他靠坐好，便垂手站在了一旁。
坐穩了身子，老人朝陸曉雨拱了下手，一臉的肅然：“今日多虧小娘子援手，章某感激不盡。”
聽到這么嚴肅規矩的答謝，陸曉雨有點兒不大自在，尷尬地站在那好一會才想起要回禮來，趕緊依著電視里的動作恭恭敬敬地福身施禮：“老人家客氣了。”
老人微微一訝，旋即慈祥地笑道：“要不是碰到小娘子，老夫能不能醒過來還兩說哪，呵呵，不知老夫可否……”
“水來了，呀，你們在忙啊，這個，那我……”碰巧，那婦人端了碗水推門進來，打斷了老人的話，一抬頭，才發現大家都看向她，婦人不由有點心慌，也說不上來為啥，只覺得屋里怪怪的，有點兒壓得胸口的感覺。
“有勞了。”老管家不愧是多年的管家料兒，客客氣氣地過來接去水碗，端到老人跟前，“老爺，您喝水。”
老人恩了一聲，接過水慢慢地飲著。
這一打岔，屋里不尷不尬的氣氛頓時散了去。婦人的氣也順了，心也不慌了，膽子也足了起來，笑著把曉雨打量了一番，嘖嘖贊了起來：“真看不出來，小娘子還是個小神醫哪。”
經她一打趣，陸曉雨的臉兒又紅了，吶吶地嘟囔了一句：“沒有的事。”也不知接下去該怎么接口了，正好看到老人剛好喝完水，連忙走了過去，“那個老人家，你還感覺哪里不舒服么？”
“其他倒沒有，只是身子有些虛浮罷了。”老人和藹地笑著答道。
“這是正常的，暑氣剛散去總歸有點發虛，呃，休息休息就沒事了。”路小雨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提出藿香正氣來，藿香正氣治療暑氣雖好，可這會出不了丸藥開湯藥，刮痧過后再用怕藥力強過了反而對老人家的身子不好。
想到這，她不免有些懊惱自己當初學藥的時候咋沒有順便鉆研一下醫書，要真的好好用過功，這會看病救人也不會是個半吊子了。
她的遲疑落在閱歷豐富的老人家眼里自然是清清楚楚，倒沒想到她后悔學醫的事兒，只當她心里有些糾結不想當著旁人的面說，便順意地開口道：“去老夫家中坐坐，也讓老夫盡盡心意可好？”說罷，又朝老管家點了下頭。
老管家微微一頷首，攙了老人下床，陸曉雨跟虎子見了趕緊過去幫忙，兩人一左一右扶著老人出門，倒把管家擱一邊去了。
大家對婦人道了謝便往外走，老管家走在后頭，陸曉雨正微側著身子扶老人邁門檻出去，側身的片刻，恰好看到老管家跟婦人深深地做了個揖，也不知說了什么，便從袖子里拿出個啥東西塞了過去，便匆匆地跟了上來。
扶老人家上了車，陸曉雨和虎子看著天色也不早了便想離開，可一轉身又被拉了回來，老管家推說他們剛才答應了非要兩人同行回去好好答謝一番不可。
“老人家，你們真的不用這樣的，我想就是換一個懂點醫的都會這么做的。”陸曉雨苦笑著掙開手，指了指天色，又道，“我們不是鎮上的，這要再不回去可就真回不去了。”
“你們是哪兒的？”老管家一聽倒也沒再拉人，開口問道。
“下河村的。”
“下河村？”老管家眉毛皺了下，回頭看老爺。
老爺子靠著車壁有點兒累，見老管家有點拿不定主意便開口道：“這會天色不早了，等會我讓人送你們回去，不然六七里山路，你們兩孩子真叫人沒法放心。”
陸曉雨想了想，也覺得兩人要回去真是個麻煩事，這么晚就算去車行租車，人也不見得肯為一點點路錢走一趟，可要多花錢自己又舍不得，想到這也就不再推諉了，跟老人道了聲謝便準備上車。
剛要往上爬，身子又被虎子拉了下來：“二丫，我們跟人又不熟，真要去嗎？”
陸曉雨也遲疑了起來，這么貿貿然去陌生人家里還真有點不大好。看到她也猶豫了，虎子又低低地開了口，“我瞅著，我們還是去找姐夫好，實在不成，咱明兒回去也成。”
老人看兩孩子又不上車了，湊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便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不過也不說，只笑著等他們商議出個所以然來。
老管家站一旁有點哭笑不得的味兒，被自家老爺邀請過府去的，哪個不是高興激動的，還真沒遇到過眼前這樣的，幾次三番的邀請，可到頭來還勉強成這樣的。側身再看一眼老爺，笑瞇瞇的，很慈眉善目的，怎么這兩孩子就這么不放心的呢？
“老人家，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我娘說，有了事兒要自個兒想法子解決，不能想著依賴別人的。”陸曉雨終于下了決定，雖然是再找借口，可這話倒也算是她的心聲。
老人聞言一怔，對上那雙晶晶亮的眸子，再不掩飾眼里的贊賞之色，笑著點頭道：“小小年紀便如此通透聰慧，真是難得。”
知道老人一眼看穿自己在拿娘親的名義當借口，陸曉雨有點不大好意思：“那個，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不過我們打算今晚不回家了，先去虎子他姐夫地方住一宿，明兒再回。”
“上車吧，我送你們過去。”老人仍然笑得很慈祥。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陸曉雨兩個也就不再推諉，乖乖都上了車。老管家關好了車廂門，和車夫一道坐在外面，馬鞭兒一抖，馬車便穩穩地跑動起來。
“小娘子叫什么名兒？”
“陸曉……呃，大家都喊我二丫。”好險好險，差點說出“陸曉雨”三個字來了。不行不行，我就是二丫，陸二丫，可不能再當陸曉雨了。
“多大了？”
“……七歲。”這一次回答前她可是小心多了，生怕露出什么破綻來。
“識字不？”雖然這么問，不過老人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只認識一點點，是二哥看書的時候學的。”陸曉雨回答得挺謹慎。
“看了什么書？”
“《詩經》和《論語》，不過我沒看全，只認了一點點。”
書我是沒看全，在這里也是只認了一點點，只不過兩本書外的字認不認得，這我可沒說，算不得騙人吧。陸曉雨一邊答，一邊心里偷偷地想道。
“倒也不錯。”老人捋了捋下巴上的花白胡子，微瞇著眼睛沉吟了起來。
提到念書上，陸曉雨的心里有點兒發癢，她老早就怨念古代讀書的不易了，這地方更是離譜，就算有銀子很多書都不一定買得到，上回和大姐他們一起給二哥買《論語》時她就發現了，鋪子里賣的筆墨紙硯倒是很齊全，書本的話只有一起很通俗的，《春秋》、《中庸》之類的，想要看看人文地理齊物雜記之類的可就不好辦了。
偷偷抬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人，身上帶著的那種自然儒雅的氣質，一看就是有學問的老夫子，這要是……
“二丫可喜歡讀書？”
正在心里暗暗想著事兒，耳邊乍地聽到這么個問題，二丫還真是驚喜了一大跳，忍不住把小腦袋點成了小雞啄米狀。
看到她這么大反應，老人也不由笑了。
“那個，這個，老人家，您真的肯借書給我看？”話在嘴邊繞了好幾圈，可心里真是惴惴地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難受，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來。
“借書？”老人又是一愣，隨即又笑開了，“也好。”
“哦耶”有了準信兒，二丫頓時樂得蹦了起來，砰的一聲，腦袋撞到了車壁上，痛得她眼淚都冒出來了。
虎子一看趕緊伸過手去，拿袖子抹了抹她的臉，一臉的擔心：“怎么樣？很疼？”
“廢話，要不你撞下試試？”二丫正疼得要命，聽他還問自己疼不疼的蠢問題，當即一句話噎了過去，兩手還抓著他的袖子好一通亂抹，做完這些，又是一陣感慨，“樂極生悲哪。”
話剛一出口，便意識到了什么，一抬頭，果然看到老人家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臉刷地紅了，嗯嗯了幾聲，終于找出個解釋來，“那個，是聽人說的詞兒，呃……”解釋了以后，又發現還是不解釋得好，這一說倒像是心虛了，欲蓋彌彰似的，越聽越叫人覺得古怪。
不過，老人家倒是沒說什么，只含笑伸出兩根手指來：“借書給你也可以，不過……”
“您放心，書我會很小心很當心的，絕對不會弄壞的。”二丫一聽能借書，趕緊保證起來。那急切的樣子，就差沒指天發誓了。
老人看她如此認真急迫，心里的滿意更甚了幾分，點點頭，把兩根手指收了一根回來，又順著剛才的話頭道：“要愛惜書本這是第一條，還有第二條你若也能做到，老夫借給你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