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這句話放在后世,無非就是一句深夜網抑云用戶的日常評論語。
但在眼下這個世道,這句話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那真是降維打擊!
吃的是豬狗食,做的是牛馬活,活的卻如行尸走肉。這樣一段在舊時代影視題材中反復出現,并伴隨那個年代百姓生活現狀的話語,對于王一這個后世之人而言,那就是擺在自己面前,血淋淋的現實!
梁挺差不多就是如此,他唯一好的,就是墨筋柔骨門給了他一個棲身之所,但也僅僅只是給他一個棲身之所罷了。
從他記事以來,他就沒從他人話語和態度中感受到一點作為人的尊重和看待。
直到在江湖小棧這里,王一的出現。
王一不需要做什么釋放善意的舉動,他只要將梁挺當做一個正常人來看待,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對話,這就是對梁挺最大的善意!
對于梁挺這個即將溺斃在世道之惡中的人而言,王一的話語,態度,眼神,在此刻,讓梁挺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什么值得自己活著的事,還有人將自己當做人來看待。
身子在顫抖,梁挺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饅頭,筷子夾著菜和肉,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塞,混著自己臉上滴下來的淚水。
王一默默看著這一切,盡可能不讓自己臉上露出可憐的表情,梁挺不需要別人對他的可憐,他只是需要有人肯定他是個人,這就夠了。
梁挺他就是一面世道的鏡子,世道惡,他就惡,世道善,他就善。
“哈,到底是全性鬼手王的弟子啊,這行事作風就是異于常人。沒想到,你還會可憐梁挺這個丑漢,他生來這個樣子,不就是前世造孽,今生受難的真實寫照嗎?你這樣可憐他,讓他在這世上多茍活,也是在害他!”
哪怕此時敗局已定,被王一牢牢用力場黏住,體內真炁即將消耗殆盡的五名墨筋柔骨門門人,在看到王一這樣無視他們,可憐著梁挺這個在門中被他們各種侮辱的丑漢時,也覺得自己被羞辱了,忍不住出言嘲諷。
這話一說完,就連一旁在那吃飯的看客也不由皺眉。
一人之下這個世界中的修行之人,對于前世今生不是很感冒的,你平常沒事說兩句還行,但你要拿來人身攻擊,那我們就得攻擊你了。
王一聽著這話也是搖頭,這梁挺日后會不會作惡先不說,就他在原來歷史軌跡里把墨筋柔骨門滅了這事啊,這滅的還真是一點都沒錯。
但王一的重心可不在這五人身上,他也沒有刻意去堵住他們的嘴,這事還得梁挺自己來。
果然,聽到同門這熟悉的PUA話語,梁挺進食的速度也變慢了,這已然成了梁挺的心理疾病。
“你在這世上活著,是因為他們而活嗎?”
梁挺愣住了,怔怔看著王一。
“作為同門,他們對你可曾有過丁點同門情誼?”
梁挺搖頭。
“我再問你,門中師長可曾有勸阻過他們?”
梁挺依舊搖頭。
“我還問你,你的父母可曾善待過你?”
梁挺還是搖頭,但又沉思了一會,“我母親,她對我好過。”
這讓王一心里松了一口氣,看來梁挺當下還知道誰對自己好,沒有對自己生母過多怨恨。
確實,畢竟梁挺生母也沒想到把梁挺送入墨筋柔骨門是將他送進了另一個受苦的地獄。
而這三個回答,不僅是回答給王一,回答給梁挺自己,也是給此刻看著這場戲的酒樓內眾多異人。
他們雖然驚于梁挺的相貌,但相比同門和生父,他們更多是驚訝而不是厭惡。對于墨筋柔骨門他們在酒樓內排斥梁挺的做法,無非就是秉著一個行走江湖,莫要多管閑事的心理。
但不代表他們是非不分。
尤其是在看到王一三問梁挺時,梁挺的搖頭否決后,更是皺起眉頭。
因為這事放誰身上誰都受不了,到現在梁挺還沒炸,他們也只能對梁挺說聲佩服。
到了這一步,眾人也似乎明白王一要干啥了,不過他們也樂得吃瓜看戲。剛才王一也說了,勸人大度,天打雷劈。
“這不就結了,生父棄你,師門厭你,一個生而不養,一個養而不教,那你為何還要遵循他們的想法而活呢?”
“那我該怎么做?”
“誰欺負你,誰羞辱你,那就打回去唄。”
說著,王一慢條斯理喝著碗中的酸梅湯,撤掉了自己的力場。
一直被迫調動體內真炁跟王一消耗的五名墨筋柔骨門的門人,此刻也是脫力坐在地上,汗水打濕身體,連調動自己的機關獸都費勁。他們也聽到了王一最后對梁挺說的話,看著此時被王一點醒,正轉身朝他們看過來的梁挺。
梁挺那被冠以白鸮之名的相貌,此刻在燈火照耀下,顯得格外傳神,讓此刻完全沒有正眼瞧過梁挺的這五個門人心中發怵。
“梁挺!你想倒反天罡啊!我們可是你的師兄!就不怕回去之后,師父他老人家把你送進千機洞里!”
看著在王一話語鼓動下,朝著他們走來的梁挺,梁挺雖然相貌丑陋,但生來得天獨厚,體型壯碩,是那種一看就是橫練功夫的好苗子。
在他原來的命運軌跡上,梁挺將師門的機關術和符箓用在自身,將自己變成一個復古的機關改造人,雖是邪道,但確實讓他實力躋身到大師之列。若不是最后悟道求死,那場阻擊日寇異人的戰斗結果如何,卻是兩說。
而此刻,這五個同門真炁耗盡,要想恢復還得一晚上的功夫,筋疲力盡之下,與常人無異。看著梁挺那迎著燈火走來的體型,那如猛禽白鸮的相貌,只能搬出師父來壓他。
但對于梁挺這種在世道壓迫下容易走極端的人來講,一旦有人將他從搖擺不定的狀態中點破,他就會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之前無人開解,自己走向了極端之惡,后得遇無根生這位全性掌門,幫他找到了自己的道,雖然那時已經晚了。
這次,雖然沒有無根生,王一也做不到無根生那樣幫他尋道,但至少他讓梁挺在那走向極端惡的路上攔了一手,讓他有回頭的機會。
“千機洞,早就被我重修過一次了。”
王一不懂這個墨筋柔骨門所謂的千機洞是什么,畢竟這門派消失的太早,雖說后世有傳承留下,但地位早已一落千丈。只是從這五個門人表情上就不難看出,這玩意類似于少林那種弟子私自下山要過的銅人巷,既是刑罰,也是磨練。
他們并沒有認識到,梁挺雖相貌丑陋,可也是天生的練炁苗子,尤其是在機關術和符箓一道。
沒有任何名師教導,硬是在千機洞中,將墨筋柔骨門的傳承一一學會。
這下,該輪到他們自食惡果了。
本身氣力就被王一消耗一空,面對此刻氣勢洶洶的梁挺,這五個同門更是凄慘。
他將這些年在墨筋柔骨門千機洞中刑罰學來的機關術,符箓,一一用在了他們身上,卻又因為自身的手段高超,讓他們傷而不死,品嘗到了梁挺在那所謂千機洞中的痛楚。
慘叫聲此起彼伏,王一心善,一個揮手,周遭吹起一陣狂風,將這五個門人之前甩出的衣物吹拂而起,組成一道簾布,擋住了視線,免得惡心到其他人下飯。順帶的,也朝上方看著這場好戲的江湖小棧少掌柜劉謂拱了拱手。
“王小哥,路見不平可以,但我這到底是吃飯休息的地方,可別砸了我們江湖小棧的招牌啊。在下劉謂,江湖小棧少掌柜。”
“少掌柜放心,這事不會讓你難做。”
“王小哥俠骨柔腸,身為全性鬼手王弟子卻走正道,這點我自然佩服,就是你這樣出手,怕是跟墨筋柔骨門結下梁子咯。”
“我師父已去,自己又四海為家,這梁子結了也就結了。不過與其說我跟墨筋柔骨門結下梁子,那你還得問問墨筋柔骨門的意見,問問他們要不要跟我這個孤家寡人,沒有任何后顧之憂的家伙結梁子。”
“王小哥倒是個妙人,喝酒嗎?”
“不了。”
“那倒是可惜,這世道啊,喝點酒,醉著看舒服。”
“我倒是認為,這世道啊,清醒著才更好看清以后要怎么走。”
一問一答間,梁挺那邊也消停了。
那五個同門驚訝于梁挺的話語,驚訝于梁挺的手段,但好在梁挺還算克制,確實沒有下殺手,只是他們這模樣,沒個兩三月功夫,是下不來床的。而比起身上的痛楚,他們依仗的五個機關獸則是被梁挺拆成了碎片。
沒有了依仗的機關獸,他們一身戰力就得打個對折,說不得,后面只能在江湖小棧里住著,讓自己師門長輩過來接他們回去才行。
而這一通對門人的拳腳反擊,也算是出了梁挺這么多年心中的一部分氣,讓他心頭那股極端執念散了許多。
看著眼前用言語幫自己心中那層迷障的王一,梁挺就要下跪。
但一股力道擋住了他。
“男兒膝下有黃金,天地君親師,這皇帝都沒了,生父棄你,師門厭你,能讓你跪的只有你那位陪你受難的生母,除了她,以后沒人值得你跪,我也一樣,咱們皆是人,平輩相交就是了。”
王一力道輕柔,卻又不容梁挺拒絕,他也只能順勢起身,坐在王一對面,詢問道。
“那我接下來該去哪?”
“你想回師門?”
“不想。”
“那好,我正巧有份陸家老太爺壽宴的請帖,若是梁兄想不到要去哪,不如跟我一路,見見這異人江湖的風采?”
“你說了算。”
“既然這樣,那咱們算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我也沒啥見面禮能送你,就送梁兄你一個字吧?雖說新文化提倡廢除孔學,但是活在當下,有名無字確實不合時宜,想來也是梁兄你的心病之一,今天就幫你去了。
梁兄既名為挺,挺者,挺身而出也,不如你的字就叫架海,取自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希望有朝一日,梁兄你能如這句話那樣,世人不再以你相貌而置喙你,每當談起你時,都會因你所做事跡,以這句話稱贊你。”
在這新舊思想沖擊的時代,一個人有沒有屬于自己的字,是一件比較特殊的事。
常常被用來區分所謂的上層人士和賤民,這個褒貶不一的習俗,直到建國后才被慢慢廢除。
但對于當下,王一雖然無所謂,但也需要去適應,甚至用一用這種手段。
給梁挺取字,無疑是將他的關系與自己拉近的一招妙手。
“那王一,你的字又是什么?”
有好事者看著王一這一舉動,也多了一嘴。
王一也笑著看向那位好事者,朗聲道。
“有啊,我名王一,字小明~”
一時間,滿堂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