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一人往矣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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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之人王一,見過先生。”

這是王一第一次向他人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也必須得向這位坦白自己的身份,只有這樣,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才能繼續下去,因為有些事,真的需要這位最后出一份力。

“你就是王一?那個京城第一人的王一,還是后世之人?”

這位被捕入獄,明日即將赴死的先驅此刻還沒有從王一這個坦白中反應過來,這年頭異人他知道,異人中有術士占卜未來他也知道,但是穿越?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就算明白存在即合理,他也很難在第一時間接受王一這個現身說法。

“正是,我來自百年后的中華。”

王一繼續袒露心聲,但這位先驅好似沒有被震到,還反問著王一。

“你說你來自百年后?民國一百一十五年?”

甲子號牢房區外也有腳步聲傳來,與這腳步聲一道的,還有那位與王一同行的高家子弟的聲音。

點了點頭,王一也表示自己明白。

“你說的沒錯,但也不一定會有多好。你想的很好,但很多事是沒有假如的,你是修行人,你應該明白自知者難明這個道理,你能將未來的結局告訴我,這就足夠了,既然歷史上我是今日赴死之人,那我就做今日赴死之事,明天的事,留給明天的人來做。”

聽到人家這般回答,王一也不惱,只是伸手示意這位坐下,自己也隨之席地而坐,將自己籃子里備好的酒菜一一拆開,用牛皮紙,荷葉鋪好,放在這位面前。

“王一恭送先生赴死!”

王一看著這份報紙,點了點頭。

“那我陰差陽錯回到這個時代的意義又在哪?想救的人不能救,該殺的人不能殺。”

李先生抬手阻止了王一的下文,示意讓王一撤去手段,繼續席地而坐。

指著王一所帶來的報紙,說道:“接下來,就說說你這個后世之人能做的吧,你知曉很多未來發生的事,你想做雪中送炭之事我明白,但很多時候沒有這些苦難與犧牲,會不會出現你所說的那個未來猶未可知,我知道這很難,但這是你這個后世之人在這個時代生存的最好辦法,我是個保守的人,我不希望你去多做干涉,但類似于這種錦上添花的,可以做。”

高進站在甲子號監牢區外,看著這道背影伴隨著腳上的鐐銬聲在獄警看守下漸行漸遠,忽然一股無形力場從自己面前掠過,解開了那拷在他身上的鐐銬,鐐銬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這也讓身旁那兩個看守的獄警慌了神。

“若先生你現在回心轉意,我可以找個該殺的人過來當先生的替身,我這手段,可以維持一個月不變,哪怕那替身死了,我也可以在他體內留足夠的炁來維持。”

王一的眼神愈發明亮,是啊,出國扯張虎皮,這確實是個好法子。在民國這年頭,洋人就是一等人,連光頭都不敢在這方面過于指手畫腳,尤其是在上海灘那地界,自己還是把眼光過于局限在國內了,沒想到這一層,捏骨畫皮這門手段,最適合干這種事了。

“既如此,我便去通告大帥。”——

隨著高進將王一的要求和條件提出,一直在等待結果的張大帥也答應了這場交易。

他只能以這種不太連貫的方式講述從當下民國十六年到民國三十八年的歷史,其中,他說到了這次合作破裂的原因。

“但他是一個中國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為了兒孫計,老帥會知道該怎么做。以他的手段和人脈,再配合你裝神弄鬼一遭,很多事他會替你安排的明明白白,不用你過多操心,莫要覺得自己是后世之人就小瞧了這位老帥啊。”

“···呼,所以你真是來自百年之后啊。”

“不錯,還是挺聰明的嘛。有了這層虎皮在,以你的手段,攏到可觀的資金不是難事,而之后,哪怕他知道你在做幫助我們的事,但只要你的身份夠大,他都對你無可奈何。”

說到了關外淪陷,說到了那場無奈被迫轉移的漫長征途,說到了炮轟宛平城,說到了那場金陵慘案,說到了勝利,說到了內戰,說到了那場一挑十七個堂口的立國之戰。

“不必如此,人生當死則死,但因為你,我能在將死之前做些事,幫到以后的人,這就是你所帶來的變化,這是好的變化,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有了紙筆,還有這番適合寫作的環境,這位也是直接伏案,奮筆疾書,很快的,一封寫好的書信就被他遞到王一面前,看著上面的內容,王一愕然。

“那先生你吃,我講。”

王一說著四月十二號這一天,正史與這次的相同與不同之處,聽著對方連連頷首。

對方能給的就只有這個答案,中間具體怎么做,還得看他自己。

“也好,這段日子我雖被捕入獄,但他們對我也沒有嚴刑拷打,一日三餐雖少了油水,但勉強管飽,想來應該是你給那老帥打過招呼。但要是憑這點讓我相信你是未來之人,不夠。”

“先生你剛才是在配合我演出嗎。”

“王兄,你?”

“那就再跟我講講21世紀的未來吧,我很想聽。”

“不是配合,是合理的懷疑。你們異人的手段就是現在都沒法用科學給出一個合理解釋,尤其是術士,占卜,推演未來,盜取天機,但連我都知道術士盜取天機是有代價的,你說你來自百年后,可你這樣子可不像是付出代價的模樣。但你剛才也說了,你有作弊的手段能讓你像術士那般盜取天機,來自未來確實是一種作弊的手段,可這個說法我沒法相信,你要是說你是其他同志派來給我送行的,我都覺得合理,就是這個嘛···”

“這些事,你就作為參考,你若能做成便做,做不成的話,就好好將一盤散沙的異人整合起來,以面對將來的抗戰。但也記住了,莫要勉強自己,好好活下去,見證這個時代就行,大勢不必改,不能改,更無需改。或許這才是你這個未來之人來到這個時代該有的使命,見證這個時代的變遷,記錄下這個時代的一點一滴,讓后人更能知曉那個和平的未來來之不易。”

“你身上帶有紙筆吧。”

王一沉默,但對方卻很開心,畢竟他已經知道了那個未知的答案。

“嗯,這樣便夠了,記住我最后的話,莫要勉強自己,好好活下去,見證這個時代。”

王一愣住,看著眼前這位李先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王一不答,而這位李先生也沒有在意,接著說道。

“那么接下來咱們就說說這位老帥吧,你是不是覺得,他要是能度過明年那個死劫,之后說不定關外淪陷這件事就很難發生,或者說,日本那邊會因此而拖垮?”

對方沒有回應,只是繼續著自己吃食的動作,而王一也很配合給這位倒上一杯之后,就在那自顧自講著他所記住,所了解的一個大概歷史走向。

這是在清宣統二年(1910),由上海家陸士諤所著的幻想里,對百年后上海世博會的暢想,亦或者說是對百年后的暢想。

“先生,民國就持續了三十八年,后面我們都用公元紀年,而且從民國變成了共和國,人民共和國,至于前綴,我想先生應該知道是哪兩個字。”

“所以你才來見我,因為你知道我能給你回答,你才會將未來之事告知于我。”

“絕無虛言!”

“漫漫長夜,先生,我們邊吃邊聊吧。”

指了指手頭這份報紙,報紙上的新聞王一很清楚,結果沒有改變,但過程多了點變數。

王一不懂,不然他也不會來為這位送行,想從他這里參考下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

“你有心了,想來你也明白了有些事不是知道了結果就能改變,就像我,你給了我預警,我依舊會回京,依舊會被捕入獄,哪怕你告知了我未來之事,我依舊會選擇赴死。”

王一沒繃住,敢情您老人家沒信我啊。

王一沒有辦法給這位講的很細致,因為關于這幾十年的點點滴滴,如果不是專門研究這方面的,大多數人就只能從學生時期的歷史課本還有互聯網上去了解,而這中間就會有一些時間上的出入,例如王一剛才說的嘉興南湖,這是第一次大會最后落幕的地點,七月二十一只是召開的時間,不是在這里開會的時間,王一雖然記岔了,但并沒有影響到結果。

“所以你真是來自百年后的中華?”

看著王一點頭,李先生也能理解,但也在那糾正道,“確實,以老帥的手段,他在,日本人不敢輕舉妄動。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老帥在位,他是可能拖住了腳步,但所帶來的連鎖反應是什么,你能想到那個后果嗎?”

夾肉的動作頓了一下,但還是繼續往嘴里塞了一塊,品嘗了一下,搖頭道,“不夠。”

“先生!”

“不,你過于專注于老帥的作用,老帥是可以死的,但老帥和少帥之間的交接不能是靈前繼位,你明白嗎?”

“有時候就是這樣,不是你知道了未來就一定能改變未來,甚至你有可能還要促使這個未來發生,這對你來說很難,但確實你后面做每件事時必須遵守的準則。我聽過你們這些修行人有這么一句話——此時此刻,正是修行時,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個準則,記住我這句話。”

這位先驅博覽全書,自然也看過這本可能幾萬字不到的幻想,他也是為幻想中的未來而奮斗著,而現在,王一告訴自己,他的這個理想實現了。

“先生你是想說,讓我用這門手段去國外偽造一個來華投資洋人資本家的身份?用這個身份來辦事。”

這位拿起筷子,剛夾上一塊肉,王一就將自己于民國十年見證的那個歷史時刻說了出來,順帶還附加了高中歷史課本對這一時刻的總結,那可是必考的,他記得賊清楚。

“對了,你之前說有手段帶我離開,且還能給那位老帥一個交代,那手段能具體讓我看看嗎?”

見有人打擾,王一也看向這位李先生,只見他露出和藹笑容,說道:“好了,就這樣吧,我該去赴死了,若可以的話,幫我做最后一件事可好?因你的提醒,我第一時間送走了我的妻兒,遣散了隨行的同志,那些同志我不擔心,就是我的家人,如果可以,在我赴死之前,給我拍張照,寄給他們可好?”

對方的反問,讓王一無言以對,是啊,他太想當然了。看著王一這樣,對方也不生氣,而是在那開解著王一。

而說完這些,這位李先生也沒有繼續在這方面探討下去的想法,他已經知曉了答案,這就夠了。

因為他這回真的相信王一是未來之人了,因為故事里面的很多事件,有些是可以預見的,但有些如果不是有了解,或者親眼所見,是無法說的這般具體,這般詳細,編故事也得有個藍本不是。但王一故事里面的很多東西,在他看來卻是無中生有,但又確切會在未來實現的。

“那難道就得坐視不管,任由關外那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淪陷,那么多同胞淪為亡國奴?”

可能連這位都沒想到,他所暢想的未來百年,比他所想的還要具體,還要夸張。而那些更具體的,更夸張的,則是由王一這個從百年之后穿越回來的年輕人講述給眼前這位為了這個暢想而奮斗的先驅。

說罷,他也是轉身,走出牢房,迎著甲子號監牢區外的光亮走去。

“無形造物?你這手段確實稱得上京城第一人。”

王一起身,對著這位想要赴死的先驅深深一躬。

“他是赴死之人,何必多此一舉鎖著鐐銬,高兄,剛才這位的話都聽到了吧,行刑時間還早,給他拍張照片,不算什么過分的要求。”

“在正史上,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會被反動派聯合青幫還有租界的軍警偷襲,第一時間就有很多人被殺被捕,還被收繳了武裝。因緣巧合,我年前在暗殺一批日本特務偽裝的日本商團時經過這里,碰到了一位叫李強的同志,將這份情報告知了他,還敲打了三大亨之一的杜老板。從結果來看,事情依舊發生了,但武裝還在,也在第一時間做了預防,反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事后也通過武裝游行示威讓這些反動分子釋放被捕工人,后續的大搜捕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說到了后三十年,說到了他來到這個時代的現代,那些在這個時代完全就是另一個世界,無法得到具體畫面的21世紀,那場奧運會,那場世博會···

王一說的斷斷續續,故事也不連貫,但都盡可能說的仔細,說的認真。時間在一點點流逝,與王一對視而坐的李先生,也在王一這斷斷續續的故事中,逐漸沒了吃飯的心思,也沉浸在王一這并不出色的故事中。

“老帥他有手段,有眼光,他也知道日本人絕對會跟自己打一仗,只是沒想到他們會以這種手段弄死自己。你要做的,就是讓老帥不要死于當天,可以死在那個月,而你可以在他死前袒露一些東西,你這么有手段,偽裝成術士窺探天機就行。這樣一來,以老帥的腦子,他知道該怎么做才能避免損失。而這一步,能夠為你,為你想要做的事謀劃很多切實到手的利益,你要記住,莫因為我的死而跟老帥之間有間隙,目前他對你,就是一塊最大的跳板。”

深呼吸了幾口,這位先驅才接受了這個現實,這回他連飯都吃不下了,只想在這最后的時光里,多聽聽王一講述關于未來的模樣。

見到王一表示自己把話聽進去了,這位李先生也突然開口,轉向另一個話題。只是這話題,讓王一不解。

從懷中取出厚厚的一沓信紙和鋼筆,顯然王一也是有備而來。同時,右手一抬,這位席地而坐的李先生就感覺自己身子憑空高了幾分,宛若坐在一張無形的椅子上,而在自己前方還有一張無形的桌子。

看著此刻腦海中已經有具體計劃的王一,這位李先生看在眼里,卻沒有過多的要求王一必須做到,話語的最后,也只是在叮囑王一。

“先生,這個理由可以說服你嗎?”

“那你就跟這位張大帥說,讓這位痛痛快快的走,給他照張相,說會話。此事過后,我跟你一樣,護張大帥三年。”

王一沉吟了半晌,這才繼續說道:“那先生,你就當聽一個故事,一個自你死后的故事如何?”

“你以為我會做什么你想要的?不,這只是一封家書,我不會去做什么多余的事,因為你這個后世之人出現在這里,本身就一種變化,只是這些變化你,我,都無法注意到,也不需要去注意,順勢而為就成,莫做多余的事,還是那句話,大勢不可改,不能改,也無需改,希望你能記住我這段話。”

“···把地中掘空,筑成了隧道,安放了鐵軌,日夜點著電燈,電車就在里頭穿行不絕···一座很大的鐵橋,跨著黃埔,直筑對岸的浦東。”

而就在王一這位未來之人與眼前的過去之人對視之際,天已蒙蒙亮。

“可你有沒有想過,終歸是李代桃僵,我活著就得以真面目示人,一個活著的我,會對這段已知的歷史有多少變動?”

“中華,人民,共和國?很不錯,很朗朗上口,所以我們勝利了。”

說到了之后的治世,從一個餓殍遍野的落后農業國變成了有著一整套體系的工業國,僅僅用了三十年左右的光景。

但既然對方問了,他也只好展示。無非就是他從面人劉這位全性師傅手里學來的捏骨畫皮手段,幾個呼吸之間,王一就將自己變成與眼前這位李先生的模樣,無論是體型還是聲音,甚至是眉眼,都一模一樣。

“嗯。”

看著眼前這位疑惑但還保持淡定的模樣,王一莫名有種挫敗感。自己這般爆出驚人消息,您老人家多少給點意料之內的反應好吧,伱這疑惑和好奇之外,沒有一點震驚是鬧哪樣哦,陪我玩?

看著這位一點都沒有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的模樣,王一不解,我說了這么多未來之事,不是讓你在這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你活下去,說不定有很多事變得不那么悲劇了!

但這位此刻卻是面色平靜,看著眼前為自己生死著急的王一,像是在看一個晚輩,他笑了。

“王兄,時間快到了。”

“不,你這手段出來,我才好給你提供方向。做完老帥這件事后,你就出國一趟,去美國,等到民國二十年再回來。”

“你從未來而來,又有著一身手段,這是你最大的優勢。你雖有個四城腳行,但你這點根基只要你想去做任何幫助組織的事,以那個總司令的心眼,有的是辦法對付你,至少在國內是這樣,但你現在有了這個手段,最大的好處就是為你扯上一層虎皮,這層虎皮你只能在國外才能找到,有了這層虎皮,他想動你就沒那么簡單,只是你這個四城腳行得換個地方,去上海灘。”

“這合適嗎?他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先生!難道您就不想活下去嗎?以我的手段李代桃僵輕而易舉。”

被這位李先生說中了心中所想,王一也沒否認。

“可以,漫漫長夜,我一個將死之人能夠聽到一個描繪未來的故事而赴死,聽起來也不錯。”

“這事我還得問一下帥爺的意見。”

“是的,我們勝利了,而且之后就再也沒輸過。”

“用一場體面換我這樣一個異人護他三年,這生意,張大帥知道怎么做,高兄傳話便是。”

“再怎么變動,我不相信會比原來的要差。”

“啊?”

于是,在民國十六年的四月二十八號,在這專門為這位先驅設好的刑場里,王一這位未來之人見證了這位先驅的落幕。

沒有那長達二十七分鐘的折磨,只有一聲槍響和面對死亡的從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