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到樹梢的時候,戰斗徹底結束。
零星的槍聲停止,沈醉親自帶了人掃戰場,昨天晚上上面下令,動用了重火力,火炮覆蓋下,整個基地血流成河,不少敵人正面中彈,被炸得粉身碎骨,殘斷的肢體,干涸的,黑紅色的血,粘在大地上,弄得土地泥濘難行。
沈醉讓人把自己人的尸體清理出來,先用袋子裝好,然后設置上隔離帶,澆上油,一個點的香煙扔下,大火映紅了半面天空,傲然挺立二十余年的分基地,灰飛煙滅。
秦卿剛給一名戰士做完截肢手術。此時就站在急救帳篷前面,指揮著一幫醫生給幸存的傷員處理傷口,一抬頭,就看到汪曉臉色白的發青,嘴唇咬的幾乎碎裂,雙目通紅……
皺了皺眉,秦卿走過去遮住汪曉的眼睛,把她帶到帳篷里,倒了一杯清水,放在她的手中。
“不是告訴你了,不要出門。”
外面的慘象,就連她這個見慣了的軍人也不忍目睹,何況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本來不應該帶她來的,只是……
“校長,我沒事……”
汪曉打了個哆嗦,本能地伸手環住肩膀,瑟縮了一下,就像受驚的小獸,滿眼的惶恐,“校長,我剛才好像,好像……”
她剛才好像看見哥哥了,只是隔得遠,外面又是槍炮聲不停,硝煙彌漫,嚇得從沒有見識過這種場面的姑娘幾乎邁不動腳步,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根本無法確定……只是一想到她的哥哥,可能就在這‘森羅地獄’里,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陣緊縮。
“我想出去幫忙。”
汪曉顫抖得抹了一把臉,聲音細弱。與她一起過來的另外十個戰士,一直在炮火中穿梭,還有兩個被流彈傷了,隨便包扎一下,就又沖出去救人,只有她,縮在后方的帳篷里,無所事事,甚至連護士們的速度都跟不上,那種無力感,她再也不想有了。
秦卿怔了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還不是時候。”沒有一個指揮官,會允許新手毫無準備地上戰場,那是鮮活的生命,每一個都非常寶貴。
“劉護士,你帶帶她。”秦卿推了汪曉一把,讓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護士將她帶走,“好好學。”一個軍醫,跟隨野戰醫院上一次戰場,能夠學到的東西,在和平情況下,恐怕一兩年也難以掌握,汪曉可能一生只有一次這樣的機會,應該好好地學點兒東西。
正午,高層視頻會議開始。
臨時指揮中心只有沈醉和蘇零,首都指揮中心有蘇俊峰,孫雪津,劉峰,周玉,唐一,雪狐的鄭天琪,海軍的吳晗。
寥寥數人,可規格之高,在近年來的任務里,怎么也能排在前列了。
“根據對俘虜的突擊審訊,對繳獲文件的分析,還有我們以前掌握的情報來看,已經基本可以斷定,‘彌賽亞’在亞洲一共設立了至少八個重要的聯絡點兒和分基地,我們二十年間,連同這一個,一共搗毀了三個,昨天剛逮住的那兩個俘虜,其中一個叫狄恩,據說手底下有三千情報員,張氏兄弟就隸屬于他的‘救世會’,海毓則是救世會旗下‘黑貓’別動組成員……”
蘇零忽然開口:“說起黑貓組織,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她們無處不在,就是我在國內的時候,也覺得有一雙眼睛盯著我的后背,這一次,要不是我架了十二萬分的小心,又引入汪成幫忙,此次任務,還真不知道會不會這么成功。”
沈醉和對面的一群人都沒有說話,心情卻更加沉重,暗中的戰爭,持久恒遠,永不停息,這才是現實,他們永遠不敢說能得到徹底的勝利。
一行人討論了將近四十分鐘,這在戰時,已經是很長的時間了。根據所有得到的信息,總算拼出一副有關彌賽亞的較完整‘圖景’。
所有的組織,尤其是秘密組織,都不可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盤子里,‘彌賽亞’自然更是這樣,亞洲分基地有很多個,互不統屬,直接對總部負責,橫向聯系也較為薄弱。
這樣的關系確實有好處——不容易曝露。可是,同樣也讓給了人各個擊破的機會,只要掌握住確實的情報。
他們這一次對分基地的打擊,算得上是速戰速決,如果接下來應對得當,行動迅速,說不定能夠根據情報,一舉摧毀整個亞洲的彌賽亞組織。
所有人都精神抖擻,哪怕是連續數日沒有好好休息也一樣,尤其是情報部門的人,多年來被動挨打,不知道損失了多少優秀偵查員,大家的心里都憋著一團火,早就摩拳擦掌了,這一次,如果不趁機狠狠咬上一口,他們非得把自己郁悶死不可。
會議室里殺氣騰騰,話里話外火星四射,而就在帳篷外,秦卿等一群軍醫,正忙著滅火救人。
傍晚時分,沈醉散會出來,看到秦卿坐在救援帳篷外的一塊土石頭上,手里著一只煙。
沈醉一愣,就見秦卿的褲腳和鞋面上全是黃泥和黑紅的血,白大褂下擺落地,一雙眼睛怔怔地盯著指尖的星點火光出神。
四下除了細微的呻吟聲,再無其他,天邊青灰色的云際,染著一絲紅邊,夕陽將落,給這個肅殺的大地,帶來幾分莫名的暖意。剎那間有種復雜難言的蒼涼感,沈醉嘆了口氣,走到妻子身邊坐下,從她的纖纖玉指間把煙接過,吸了一口,輕輕咳嗽了兩聲:“你還是別學吸煙,對女孩子的皮膚不好。”
秦卿一揚眉,笑道:“我不吸,只是聞聞味兒。”
她不吸煙,卻也不討厭煙味,相反,這樣嗆鼻子的味道,還會給她一種奇妙的安全感,羽林吸煙的人很多,就像沈醉這樣的狙擊手,離開第一線之后,也開始吸煙了。
“行了,我也沒時間在這兒傷春悲秋。”
秦卿拂拭了一下白大褂下擺的塵土,站起身,低下頭給沈醉一個擁抱,然后頭也不回地又返回帳篷里,她還有手術要做——十二臺手術。
大部分都是截肢,從手術臺上下來的戰士,在昏睡中被安頓妥當,秦卿把自己基金會的明天,一個個地用麻繩拴好,牢牢地固定在傷員的手腕上。
因為十二臺手術沒有一人死亡,醫生和護士們歡呼雀躍,秦卿也微笑,只是,笑容沒有深入眸子,這一張張的名片,她可以鄭重其事地交給戰士們,但,事后的幫助再多,再真誠,也換不來健康的身體和鮮活的生命。
連續十多個小時的工作,讓她這個身體極佳的,也不禁眩暈。秦卿倚在一棵枯敗的老樹上,看著正升空的直升機。
軍隊的運輸直升機不容易大規模出境,現在用來運送傷員的直升機,除了有一架是家里的,剩下的兩架則是跟緬甸政府,還有海外雇傭軍借來的,載重都不算大,可也勉強夠用了。
傷員先走,犧牲的戰士們的尸體,沈醉也盡量收攏,用直升機運回去,這已經是幸運了,羽林執行境外任務的時候,犧牲在外面的戰士,很少能有機會返回家鄉。
中國人都戀家,都想落葉歸根,死去的戰士們或許并不介意為了他們的信仰尸骨無存,可是戰士的親朋故舊,卻多是難以接受。
隨著飛機起飛時飛濺的塵土落地,一聲凄厲的哭聲,把營地安靜的氛圍徹底打破。
秦卿皺眉,站起身向聲音從傳來的方向走過去,一個救援帳篷的‘門’開著,汪曉蹲在外面,整個臉埋在腿上,肩膀抖動如落葉。
秦卿走過去,把她的臉捧起,那是一張很狼狽的臉,到處是黑污,眼睛紅腫。秦卿什么也沒說,只是擰開水壺,把手絹打濕,細心地把她的臉擦干凈。然后一轉身,陪著她坐下。
汪成和蘇零把任務完成的很出色,戰斗打得十分漂亮,在這一次的勝利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可是,代價慘重,汪成——汪曉的大哥,右腿斷了。
秦卿的神色不變,心里卻劇痛,汪成曾經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軍人,雖然在特種部隊受過訓,但只呆了不到三個月,就因為家里的負擔而退役了,和很多在部隊一輩子的軍人相比,他的資歷很淺,學歷也不高,按照現在部隊對軍人的要求,他只能說一般而已……
他的人生本來應該有一個大的轉折,父親的病可以治愈,妹妹能夠上學讀書,出人頭地,家里的條件應該越來越好的……
第二架直升機即將啟程,蘇零推著輪椅,送汪成上飛機,一向習慣冷著臉的兩個大男人,用力地擁抱,笑著打趣彼此。
“汪成,回去之后別忘了兄弟我。”
“成,等這一仗打完,你回來,我請你喝酒。”汪成拍了拍僅存的一條腿,大笑道,“沒事兒,不就丟了條腿,等我回去裝上義肢,照樣能跑能跳,跟你單挑,不一定會輸呢。”
蘇零點頭,沒有告訴他,以前幾次較量,蘇零都留了八分力,要不然,十個汪成都不頂事兒。
“裝義肢,就去一零五醫院吧,你妹妹在人家秦校長的學校里讀書呢,你要是連這么點兒面子都不給人家,小心她給你妹妹穿小鞋兒。”
汪成吐出口氣,大力地一點頭,勉強把眼睛里的濕意強忍回去,臉上不露半分頹喪,任憑護士接過輪椅,推著他上了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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