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何七達成了一致的這件事,白成歡壓根兒就沒想著要瞞著李氏。
因為何七身在軍營,她要時時來這間鋪子,那是怎么都瞞不住的。
話本子上那種一個大家閨秀帶著個丫頭就能作出種種瞞天過海的事端,也就只能當話本子看看,正經官宦人家沒出閣的姑娘家,時時有人圍著,甚少落單。
“娘親,這位是何公子的族兄,之前因為父親的事情,何公子說過有事情可以來這里打聽消息。”
鋪子后面的雅座里,白成歡對李氏如此解釋。
何叢梅站著對李氏就是一躬:“見過白太太。”
李氏這才略微放下心來,點點頭讓他不必多禮。
何家和白家素無來往,如今還因為何七的事情結了梁子,何叢梅能給她們通風報信,倒是極難得的。
何叢梅那日之后又得了何七的再三囑咐,唯恐誤了他什么事情,已經返回何家將父親和大伯父手上的消息過了一遍,特意滕抄了一份出來,此時見了白成歡,心下雖然也好奇這位瘋傻痊愈又能引得七弟花費心思的女子是個什么人物,卻也沒有失禮地多加打量,即刻便親自去拿了滕抄好的一沓子寫滿字的紙張放在了白成歡面前。
“因為七弟交待得匆忙,也不知道白小姐都要些什么,在下就把今年以來的各路消息都滕抄了一份,白小姐看看是否用得上,若是有缺的,我再去打聽。”
雖然是生意人,可是何叢梅一張老實憨厚的臉卻是讓人看不出什么精明世故,只覺得此人親切和善,做事踏實。
李氏此時心中的不安已經去了三四分,也不插話,靜靜地看女兒拿起面前的那厚厚一沓子紙張,塞入袖中。
“多謝何五公子仗義出手,成歡感激不盡!”白成歡跟他道謝,然后說道:“這些我回去細看……若有河東晉王那邊的消息,還請何五公子多幫我多留意一些。”
何叢梅不知她為何要打探晉王的消息,但既然七弟叮囑了她要打聽什么只管幫她打聽,也就不再多問,當下爽快應了。
及至送白成歡與李氏出了門,何叢梅才一聲輕嘆。
這白成歡,看起來貌美如斯,姿態氣質也沉穩內斂,完全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難怪七弟上心,可是白家的身份地位……
咳,門當戶對,除了他這樣的庶子,七弟那樣捧在手心里的嫡子,是萬萬逃不開的。
何叢梅心頭想著自己心儀的唐家姑娘,很快就不再想這件事情。
他這個出身,這個處境,操心那些事情做什么,左右七弟無論做了什么錯事,總有家里的太爺在背后撐著護著,這就比他們這些兄弟都強多了。
李氏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里,也在說起何叢梅這個人。
“往日里只知道這何家老五是庶出,讀書不成,打理生意倒有些天分,卻不知道,他為人也著實不錯……”李氏一路感嘆:“不知道有了人家沒有,若是沒有,其實你二姐姐和四姐姐,不拘哪一個,說給他家都使得……哎,這也不行,如今咱們家和白家可是合不來!”
雖然說了不插手白蓮心和白蓮葉的事情,但李氏到底在心底留了個影子。
日漸習慣了什么事兒都和女兒商量的李氏這一次卻沒有等來女兒的回話,轉過頭,女兒正呆呆地看著馬車窗外出神。
天氣熱了,馬車上的小窗上的厚布簾子,也換了下來,釘上了嚴實的輕紗,從外面看里面看不大清,從里面看外面,倒是極為便宜的。
“歡娘,你可是還沒逛夠,要不,娘親帶著你再去轉轉?”
以為女兒是難得出來一趟,舍不得外面的繁華熱鬧,李氏小心翼翼地問道。
白成歡回過神來,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不,她看過的繁華熱鬧已經夠多了,她也就要回到那樣的繁華熱鬧中去了。
只是眼前的婦人,與她相處了這兩個月,對她掏心掏肺,她此時,竟是由衷地覺得不舍。
白成歡伏在李氏的膝上,忽然有些傷感:“娘親,若是有一日,我不在您身邊,您一定要好生保重,切莫掛念女兒才好。”
李氏輕輕地撫弄著女兒光滑柔軟如絲緞的頭發,不由得笑道:“你可是胡說什么,娘親怎么舍得你遠嫁,娘親一定給你說一戶離娘親近的人家,你什么時候想回來,娘親就打發人去接你去……除此以外,娘親才不舍得你離開娘親半步呢!”
白成歡聽了,也只笑笑,并不辯駁。
若是李氏真這么想,那么臨走,定是要生一場波瀾。
罷了,該來的總要來,她已經在這個地方等了太久。
是夜,搖蕙被白成歡遣到外間去值夜了,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外間再無動靜,白成歡才輕輕地起了身,把那沓白日里看了數遍的滕抄邸報鋪展在了特意留著的燈下。
昏黃的燈影下,白紙煙字滕抄出來的詔書,是她前世今生最大的笑話。
“威北侯徐氏嫡女成歡,朕親冊之皇后,淑慎懿恭,柔順肅雍,倏爾薨逝,朕心深為哀慟,凡王公大臣,誥命起,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今葬昭陵,待朕百年之后,與皇后合葬,自今起,至朕百年,永不再立后。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這就是她的尊榮,作為大齊皇后的尊榮,可是這樣的尊榮,于死去的徐成歡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蕭紹昀,你不是皇帝么,你可以任意妄為,可以薄情無義,你這么惺惺作態,又是何苦呢?
白成歡將那一頁連同何三老爺感嘆皇帝此舉胡鬧也一起滕抄其上的紙張掀了起來,輕輕丟在了地上。
昨日,她是蕭紹昀隨手可棄的皇后,那么如今,這樣的詔書,也不過是隨手可棄的廢紙。
接下來的紙上,則是一行字:皇帝重提招魂。
招魂……她清晰地想起那一夜,她的靈魂脫離這具軀殼的驚悚感覺!
蕭紹昀一定是不放心,想要她灰飛煙滅!
不,她豈能讓他如愿!
去京城,她一定要去京城,去找北山寺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