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紹昀接了過來,也沒有細看,只緊緊地捏在了手里,眼神中一片陰霾,似乎想要把它捏碎,指骨都泛白了,可那小小的令牌也還是堅固地扎在他的手心里。
堂下眾人皆是跪伏在地,靜默無聲,誰也不知道,惠郡長公主拿出來的這個,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這和幾大國公府世代相傳的鐵券丹書免死金牌都大不一樣。
白成歡卻心中明了,惠郡長公主是早有準備——她待寧王這個弟弟,當真是一片長姐心腸。
先帝兄弟眾多,卻始終免不了手足相殘,他臨終前,唯恐蕭紹昀登上皇位之后也對手足下手,把兒女和幾個老臣全都叫到面前,親手給每個兒女都頒下了一枚這樣的令牌,叮囑蕭紹昀,無論他們犯下什么大罪,可以此牌赦免一次。
這樣的令牌,代表著先帝的一片慈父之心,卻也是在打蕭紹昀的臉,從此在蕭紹昀心中種下了一根刺。
蕭紹昀那樣崇敬他的父皇,可先帝卻從沒相信過他,得了他的親口允諾還不夠,還要來這一出,雖然知道的人不多,可蕭紹昀此時看見這令牌的心情……
白成歡不必抬頭去看,也能想見蕭紹昀心中的憤怒。
蕭紹昀低頭看了看惠郡長公主,終于出聲:“真沒想到這么早就能看見這枚令牌,朕以為長姐是要留給宗澤。”
宗澤是惠郡長公主的長子,今年才五歲。
晉王也看清了那是什么——他手中,也有一枚這樣的令牌,但他卻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這樣東西。
帝王盛怒之下,丹書鐵券都不管用,這一枚小小的令牌又能擋得住什么?長姐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這枚令牌在她手中,當真是可惜了。
“父皇大行前,唯恐我虧待了你們,可他大概也沒想過,長姐會如此待朕。”
蕭紹昀的臉色漸漸恢復如常,又是那個深不可測看不出喜怒的帝王了。
可惠郡長公主的眼淚卻唰地一下流了下來。
她何嘗不知道這枚保命的令牌就被這小小的一場賞花宴給浪費掉,實在是辜負了父皇的一片心,可是,她的親弟還在寧州受罪,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臣妾知罪,還請皇上恕罪。”
惠郡長公主并沒有什么悔意。
蕭紹昀點點頭:“長姐拿出了這枚令牌,朕自然不能違逆父皇的心意,那朕就收起來,長姐以后,好自為之,若再有這樣的事情,那父皇恐怕會傷心。”
語氣很平和,但是其中的深意,人人都聽得明白。
凝重的氣氛,大人尚可,但是一直站在蕭紹昀腳邊,并不曾隨著母親一起下跪的長公主幼女卻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聽不太懂皇帝舅舅在說什么,可是她感覺得到舅舅滿身的殺意——母親賜死府中奴婢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好可怕!
她聽母親對哥哥說過,皇帝舅舅不是好人,想要殺了寧王舅舅和她們的!
“皇帝舅舅不要殺母親,不要殺永妍!晉王舅舅救我!”
她死死抱著晉王的腿,嚎啕大哭。
晉王一時尷尬,很快地俯下身抱起了她:“永妍不哭,皇上不會殺你們的,你別害怕!”
先帝子女不多,只有惠郡長公主成親早,皇帝的外甥女,目前只有這一個,從前晉王孩子心性,對這個外甥女也是很喜愛的,此時見她嚇成這樣樣子,也于心不忍。
蕭紹昀卻猛然回過頭,看著哭得眼淚汪汪的外甥女:“永妍,平日里,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
惠郡長公主萬萬沒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又驚又怕之下,趕忙向女兒伸出手:“永妍快過來,快到母親身邊來,你皇帝舅舅不會殺我們的,不會的!”
永妍哭著對母親伸出手,晉王也干脆把她抱了過去,惠郡長公主一把搶過女兒,按著她跪在了地上:“永妍不要胡說,快給你舅舅道歉,快!”
令牌已經沒了,要是此時再惹惱蕭紹昀,再也沒人能護著她了!
永妍卻已經被蕭紹昀的眼神嚇得更厲害,一邊哭一邊掙扎,畢竟還是個三歲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辦,淚眼模糊間,忽然瞥到了一個人影,立刻就朝著那個方向大喊起來:“舅母救我,救救永妍!”
舅母?
所有人都朝著那個方向望去,覺得莫名其妙。
寧王妃可是跟著寧王去了寧州的,晉王,還沒娶親,今日來的,也沒什么王妃郡王妃之流,這孩子是在叫誰?
惠郡長公主愣神間,手勁微微一松,永妍就掙脫了她的強壓,朝著那個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一把撲進一個女子的懷中,哭聲越發凄厲:“舅母,你救救母親,救救永妍!徐姨姨,你救救我!”
白成歡跪在光可鑒人的云母石地磚上,盡管懷里的女童像一團棉花一般軟軟綿綿,但是她的心口卻像是被一塊石頭砸中,冷硬生疼!
她知道這聲“舅母”是什么意思!
惠郡長公主,曾經為了討好蕭紹昀,教過永妍叫她舅母——可永妍,怎么會認出她?
難道真的是小孩子眼睛能看到很多東西?
小小的女童揉在她懷中大哭大喊,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抱住了她,袖中手腕上那串十八子的佛珠來回碰撞,蹭過她的肌膚。
不會的,圓慧和尚不會誑她的!
白成歡很快鎮定下來,不過一剎那的功夫,就伸手把懷里的永妍抱了起來,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輕聲哄勸著:“你叫永妍是嗎?你別怕,皇上已經赦免了你的母親,更不會怪罪你……我和你的舅母長得很像嗎?”
永妍只聽說赦免,不怪罪,她雖然年紀小,也能聽得懂,更何況,在她心中,她只牢牢記得徐家的這個姨姨是她的舅母,她說什么皇帝舅舅都會聽,只知道要緊緊抱著這個徐家的姨姨不松手,舅舅就不會殺她了!
心里沒那么害怕了,永妍才回頭去看舅舅和母親的臉色。
蕭紹昀的目光倏然冷了下來,又是這個女子?永妍叫她徐姨姨,舅母?
惠郡長公主再也顧不得其他,趕忙起身要去抱回永妍,永妍卻死死抱著白成歡不肯撒手。
蕭紹昀一步步地走了過來,眸光深沉:“永妍,回你母親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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