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成歡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全憑做戲

詹士春早已經從二樓的窗口看到了白成歡如何姿態優雅地下了馬車,如何提步走進茶樓,如何被她的仆婢前呼后擁。

果然是他的女兒啊,即使是在虢州那樣的小地方,也依然有著渾然天成的貴女風范。

白成歡推開門的時候,詹士春,不,是詹松林,已經站了起來,花白的頭發用一根碧油油的玉簪整整齊齊地挽起,妥帖規整,身上穿著半舊不新的紗袍,猶如一個富貴的田舍翁,臉上的笑容真摯慈和,看不出任何的不妥。

雖然這樣的相貌很平凡,但是跟在白成歡身后的搖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那日在客棧外面想要拐騙大小姐的那個人,雖然覺得有些不安,可還是先望向了白成歡。

阿花卻比搖蕙的反應要激烈,指著詹松林就驚訝出聲:“大小姐,這是那個拐子!”

詹松林臉色一僵,她都是如何跟她的丫鬟形容他的?

白成歡卻絲毫沒有責備阿花的意思,只輕輕吩咐:“你們都在外面等我吧。”

搖蕙和菱葉都順從地垂頭稱是,只有阿花十分不放心:“大小姐,這人……”

“你聽不聽我的話?”白成歡對阿花寬縱,卻不代表放縱。

阿花只能閉了嘴,大小姐不高興了呢。

等到丫鬟全數退了出去,白成歡才望著詹松林,眼睛微彎,唇角露出一抹極淡的微笑來。

但這一點點的柔和,已經讓詹松林喜出望外了。

幽深的黑眸帶著年輕女子特有的光亮,臉龐精致,散發著亮眼的光芒。

其實長相并不一樣,可是她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光芒,都是如此相似。

詹松林低下頭去,眼角幾乎有水光浮現。

已經好多年了,阿桓孤零零地躺在皇陵里,墳頭長草無人清理,已經有好多年了。

他伸手去面前的圓桌上摸到了茶杯,顫抖著手拎起茶壺,卻又放下了。

“成歡,你坐,你都喜歡喝什么茶?碧螺春,或是香片,還是六安茶……我不知道你都喜歡喝什么茶,想著等你來了再點茶,你可有什么喜歡的?陸羽閣的茶點做的很好,這一道松子糕十分可口,你先嘗嘗看……”

他十分努力地把一盤糕點往白成歡面前推,帶著十足的討好和小心翼翼。

白成歡垂眸看著那盤糕點,做得十分精致,方方正正的糕點上粘著顆粒飽滿的松子,小巧玲瓏,跟所有大家閨秀喜歡吃的糕點一樣,一口一個剛剛好。

她坐了下來,拿起桌子上的銀箸,夾起一個放入口中,細細地咀嚼了一番。

待吃完了,又不等詹松林點茶,自己伸手拿了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才開口說話。

“糕點很好吃,茶也很好喝……您邀我來,就是為了請我喝茶吃點心?”

眼前的少女一直都是笑微微的,可是詹松林還是緊張。

他以詹士春的身份見過女兒兩次,以詹松林的身份,這是第二次。他從前不曾見過她,也不曾養育過她,更不曾和她相處過。

他怕她會抗拒,會厭惡,實在是太害怕了。

不過他很快就放松下來了。

沒什么可害怕的,她對他并沒有戒心的,她喝了阿桓曾經喜歡吃的糕點,喜歡喝的碧螺春,她是一個如此乖巧的女兒。

他也坐了下來,坐在她的對面,神情更為慈祥。

“是這樣的,我是你父親的故友,上次說過的,已經有好些年沒見了,聽說你上京來,就想多照應你些,你不必害怕。”

白成歡點點頭:“嗯,我已經去了家書詢問父親,父親雖然不記得,但是我看您也不像壞人。”

“是,是,我絕對不是壞人,你相信我就好,很好……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

“我小時候的事情很多,您是指哪些?”白成歡垂頭看著手中茶杯上描繪的牡丹,心底沉甸甸的。

“就是,關于你的身世的傳言?”

“我的身世?”白成歡終于抬起頭,眼神清澈地搖頭:“我不曾記得有什么身世的傳言,我的父親是個武官,母親是個內宅婦人,我的身世不是如此嗎?”

“不是,當然不是!你的父親沒有告訴你?”

詹松林的神情激動得渾然天成,驚訝得恰到好處。

“沒有,我的父母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什么,我也從不曾聽別人說過什么,不知道您……”

白成歡也露出驚訝的神情,恰似一個天真無辜的少女。

詹松林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像是激動到了極點,甚至還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白兄怎么能這樣,當年我將你托付給他之時,他答應過我等你懂事了就會告訴你你的身世,他卻什么都沒有說,他居然會背信棄義!他怎么能這樣背信棄義!”

白成歡心頭的迷霧終于散開了那么一點點,詹松林以為,她是他的女兒?!

一個遠在虢州的武官女兒,怎么會成為他的女兒,他不是道士嗎?

白成歡站起身,再次打量眼前的人。

詹松林,他和詹士春就是同一個人,詹士春是道士,他卻不是。

他這樣接近她,在宮中幫助她,真的是因為把她當做了他的女兒?這能有幾分是真的?

詹松林卻以為白成歡是太過于驚訝,不知道說什么好,轉過身站在她面前,沉痛地看著她,開始了敘說。

“當年,你母親在虢州生下你,卻一病不起,沒幾天就去了,我悲痛欲絕,身患重病,只好把你托付給了白兄,送你母親的棺柩回京,后來,我被京城事務纏身,沒能及時去接回你,白兄為了安慰我,答應我會好好照料你,等你懂事之后,就告訴你你的身世,再后來,我想要去接回你的,可是我卻被人所害,只能遠走他鄉,東躲西藏,沒想到,一耽誤,就耽誤到了如今!”

白成歡靜靜地看著詹松林,要是她不知道他就是詹士春,會不會相信這一番父女失散多年,真情流露的說辭?

“成歡,都是爹爹不好,爹爹該早些去尋你的!可爹爹又怕貿然去找你,會給你帶去麻煩,你不要怪爹爹,好在如今我們總算團聚了,你原諒爹爹好不好?”

這句話,實實在在是詹松林的真心話。

可白成歡還是一言不發,繞過他,裙琚拂地,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成歡,成歡!你聽我說!”

詹松林追了出來,如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

白成歡回過頭,也如同一個震驚難言的天真的少女那樣,淚光閃動,不住地搖頭:“不,我不信,我絕不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