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水春來

第八十四章 路紹佐

過了一會兒,路紹佐便悠悠轉醒過來,睜開眼睛還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直到修先生喊了他,他才漸漸回過神來。

約莫是頭疼的厲害,他掙扎著想起身,卻疼得悶哼一聲。

修先生連忙摁了他,見他嘴唇發白干裂,轉了身要去拿水。程默慧正站在他身后,會意連忙將茶杯遞過來。

路紹佐點頭道謝,可他嗓子干啞,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程默慧根本也不用他謝,擺手道:“不當事。”

喝了這茶水,路紹佐緩過來不少,修先生慢慢問了他話,也能回答上來。

據路紹佐說,他是被人用石頭打破腦袋,邊跑邊逃,向往堯悟寺避難。后來頭暈的厲害,腳下虛浮無力,才撿了一棵樹靠下這會兒,不知何時竟昏了過去。

將他打的頭破血流的,正是學堂里的幾個同窗。他生就一副瓦剌人的模樣,自小就沒少受世人冷眼,尤其邊疆戰事一起,他自然就不好過了。

從前,還有父親可以依靠,他們雖從路家分了出來,可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路字,路紹佐雖受冷眼,卻也還過的下去。

可自從去歲父親母親接連故去,瓦剌人又大軍壓境,屢屢來犯,路紹佐這日子就不好過了。書肆開不下去不說,連去學堂讀書都被同窗攆了出來。

尤其今日,一個同窗的兄長參軍,戰死在了沙場,消息剛剛傳到,那些人便指了他肆意辱罵。他氣憤不過與他人理論,誰知那死了兄長之人,竟搬了石頭朝他砸來。

他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頭到底被使勁砸了一下,他怕那些人打紅了眼,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山上跑。

“……若不是各位救我,路某一條小命便要交付那樹下了。”他說著,越發掙著起了身要與眾人拜謝。

眾人自不用他謝的,程氏姐妹聽著他的言語,早已紅了眼眶,連著擺手勸他放心休養。

這一日也就這般,在聽聞路紹佐的遭遇中過去了。第二日一早,天氣陰郁起來,修先生聚精會神地觀了天象,推斷道:“約莫有一場大雪。”

姜從清聞言愣了一下,連忙問道:“不知能下幾日?”

修先生捋了捋胡須,琢磨道:“少說也得三四日吧。”

姜從清一聽,立即沉了臉。徐泮也蹙了蹙眉:“那今日便要走了。”

姜從清有些不樂意,他們本想湊了這個空當,多玩兩日的,可眼下黑云壓頂,只怕是不走不行了。

徐泮拍了拍他的肩頭,低聲道:“改日再來便是。”

那也只得如此了。二人說走就走,簡單帶了些吃食,各自牽了馬,馳騁而去。

他們走了,這個路紹佐卻留了下來。

修先生親自手書一封,讓程氏姐妹帶回靜寧州衙,望程思勵可以應允路紹佐留在扶搖山莊進學。

程思勵二話不說便應了。自那以后,路紹佐便也同他們兄弟姐妹一道,跟隨修先生進學。

不知道是不是遺憾路紹佐的父親曾經丟棄了學業,修先生對路紹佐很是看中。而路紹佐竟也頗有靈性,一點就通,又極為好學,不恥下問,每日讀書練字的時辰比于霽還多,眾人皆對他佩服不已。

過了那場三日的大雪之后,春風一日暖似一日,眼看著吹綠了柳條,吹紅了櫻桃,于小靈的十一歲的生辰也緩步向她走了過來。

徐泮自不會忘了從于霆處套來的消息,早早地就打點好了事物,每日春光滿面地等著那日的到來。

忠勤伯徐立遠見著兒子這副樣子,暗暗驚奇。自他母親走后,他便甚少展露笑顏,陰沉氣悶地沒個少年人的模樣。如今跟著自己來了西北,反倒一掃往日的陰郁,眉眼都舒展開來。

再看江源伯家的老六,比自家兒子更高興十倍,不過那孩子自來便是眉開眼笑的,倒也不顯得如何。

他私底下問了傅平,傅平只說世子去過兩回天巖山下的扶搖山莊,再問那山莊更多狀況,傅平卻是不知了。

他本想派人打聽一二,可各路事物讓他忙到腳不沾地,想著兒子心情舒暢就好,況他到底大了,做事自有分寸,便也沒更多關注。

三月十二一早,于霆便裹了披風站到門口翹首以盼。

于小靈和程默意聽說了,過來瞧他。程默意見他站在路口一動不動地盯著開路看,笑到不行,問道:“我倒是聽說過望夫石,不知霆兒你這是望什么石?”

于霆瞥了她一眼,開口道:“你不想他們嗎?三表姐,姜六哥對你多好呀!做人要知恩圖報!”

于小靈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心想不愧是她帶大的孩子,說話果然一套一套的。

可程默意的一張小臉卻瞬間漲的通紅,指著于霆直跺腳,又不知說他什么好。轉眼又瞧見于小靈在一旁看笑話,靈光一閃,張口便道:“難道徐大哥對你不好?你還笑我?!”

于小靈根本不以為意,搖頭晃腦答道:“我對他也不差呀,表姐到底想說什么?”

程默意被她說的一口氣沒上來,被自己的吐沫嗆得咳天咳地,臉蛋兒越發紅的似熟透的大蝦。

一陣風將路邊的塵土帶起,飛揚的塵土中,兩個身形已是闖進了眼簾,不過幾息功夫,徐泮和姜從清已是衣帶飄飛,飛身下馬。

一眼就瞧見了咳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程默意,姜從清腳尖輕點,就到了她身畔。離得近了,更看得見她的臉龐紅的不正常,心中一緊,連忙俯身問道:“這是怎么了?咳的這般厲害?”

于小靈越發笑得前仰后合了,飛舞的神色,好似一只靈動的雀兒,翩翩飛進了徐泮的眼里,只聽她道:“表姐,要知恩圖報啦!”

徐泮看她看的愣了神,直到于霆拍著他的胳膊叫他“徐大哥”,他才回過神來。

一把抱起于霆,見他同他姐姐一般笑容滿面,問他道:“方才在說什么,笑成那樣?”

于霆笑著趴在他的耳邊說道:“我說姜六哥對表姐好,讓她知恩圖報,她不服氣,指了姐姐說徐大哥對她也好,姐姐就說她對你也好呀,表姐就無話可說了,還嗆到了自己。”

于霆雖小,傳話卻清楚明了,徐泮聽了,定定看了于小靈幾息,神色莫辨。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