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水春來

第二二三章 高先生

有人穿了粗布短褐裝扮成平常百姓,便也有人能脫了金甲皂靴,裝作來往貨商。

徐泮帶了邵班傅平前往,摻雜在人群中隱藏了行蹤,不消多時,便摸到了那群上岸養病的婦人小孩的居處。

徐泮得了耳報,說今次從海上上岸的人,并未來得及往那婦人小孩處去,反而找了個早點鋪子吃起早點來了。

徐泮見他們這般沉穩行蹤,心中更是確定來人八成便是那高先生,他越發謹慎起來,并不敢隨意拋頭露面,撿了個茶館的二樓坐上去,從上往下的俯瞰著那群人。

來人不是高先生,也沒有了旁人。

朝廷廣布恩澤廣得人心,婦人、孩子本就一心向往安定,難忘故土。如今在朝廷官府處得了好處,心中搖擺自是不能停下。

秦九是個糙人,年輕時還有幾分謀略在心中,如今年齡大了,又帶了一方人在海上稱王稱霸,混得風生水起,算謀不如從前,暴虐卻更勝往日。

消息傳到海上,高先生不過是一個錯眼的功夫,秦九便拿出了殺伐果決的態度,一揮刀便是好幾條人命。溫熱的血濺了出來,卻寒了人的心。那些下邊的人明面兒上消停下,實則越發不忿,憋在胸中。

秦九倒也知曉一二,總覺得拿了錢,這些人也就安定下來了。卻不想落葉歸根、安居樂業的思想,是上千年從老祖那里傳下來的,哪里是幾個臭錢可以消除的?

錢花了,也沒收到成效。秦九這才慌了起來,說什么都非得讓高先生親自走這一趟,兩邊兒都勸一勸。越是關鍵時候,越不能鬧了內訌,自亂陣腳。

高先生原名高就,父親是個南北行商,母親倒是個秀才的女兒。他本也是要走仕途這條路的,可惜時運不濟,命途多舛,他這邊剛考上秀才歸了家,父親卻因為出門行商,得罪了當地縣令的衙內,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活活打死了,而他的母親散盡家財也沒救出自己的丈夫,一氣之下便投了江。

家破人亡的高就,連父母的尸首都找不回來,忽然就對仕途心灰意冷了。他扯下了四方巾,便投了匪賊,從此孤身漂泊,四處與官府作對,仗著一腦袋的計謀,想做那算無遺策的智多星。

高就得了秦九的委托,這廂領著三個壯漢,邊吃早點,邊聽些市井里的傳聞。

他越聽心中越覺得不好,他著實沒能想到青州的官府竟是那般愛民如子。這愛民愛得突如其來,往年不見半分慈善,今年卻裝起了佛陀。

高就當然不信,他覺得這就是一場陰謀。可是,架不住官府這里放的糧,施的布都是真刀真槍,百姓不管什么陰謀不陰謀的,只知道自己受了惠,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用句難聽的話說,有奶便是娘。這些小民有什么大追求,無非就是圖一個溫飽安居罷了。高就越聽心越沉,更沒想到身后還有雙眼睛自上往下的盯著他。

徐泮見他初初用飯,還有幾分閑適的文人做派,然而越是吃到了最后,反而有些食不下咽的意味了。

徐泮知他為何如此,心中卻連連猜測他會如何應對,只一心想跟著他聽個明白。

高就一行用過飯,胡亂在街市上轉了幾轉,便著意掩了行蹤,往船上下來的婦人孩子處去了。

這些人住在鎮子上的淮口街,這條街住的人魚龍混雜,小商小販,船工纖夫都有,最適合藏匿行蹤不過,船上下來的人也不敢俱都住在一處,怕被官府甕中捉了鱉,只圍著一個姓劉的婦人,零散住著。

這位劉姓婦人夫家姓吳,人人都喊她五柳嫂子。她三十歲上下的年紀,精明強干,是個能領人的人。

五柳嫂子上船做寇,倒也有兩年多的工夫了,在如今這一眾婦人當中算是時間久了。她做活利索,說話擲地有聲,又會為旁人考慮,人人都愿意聽她的。此番她正是因為五歲的小兒子生了病,才帶著人下了船的。

當初她上船為匪,也是因為過不去了,她的丈夫老吳是個老實人,只知道打個魚種個菜。后來也是因為被水匪搶了家,五柳嫂眼看著孩子哭的哇哇叫,丈夫又只知道哀聲嘆氣,才拍了板子,帶著一家子人輾轉上了秦九的船。

她說話有分量,又是個自愿入匪的,高就這才直接便找了她。

大門咚咚咚的響了幾聲,長長短短的透著特殊的號子,五柳嫂子聞聲不敢耽擱,擰著眉頭,替他們開了門。

門扉甫一打開,五柳嫂子便當先吃了一驚:“先……先生?”

高就連忙對她做了噤聲的手勢,笑了笑,帶著人側身進了小院。

那邊關緊了院門,五柳嫂才又驚奇地問道:“先生怎么來了?怎地勞您大駕?”

“什么大駕不大駕的,我就是來看看孩子們。”高就笑了笑,面上又露了幾分往日的氣定神閑,眼睛轉了轉,將小院掃了一圈。

五柳嫂子本在心里將他親自過來一事,琢磨盤算了一遍,覺得他這個時候過來,約莫是要傳來秦九的意思,說些軟硬兼有的話,嚇住她們。可當下見他并沒有興師問罪之意,反而態度頗為自然,五柳嫂一時也有些拿不準他的來意了。

“我們家那小子此番病的厲害,我見天兒伺候他都來不及,院里什么東西都沒有,先生可別嫌棄。”五柳嫂搓了搓手。又問道:“先生可吃飯了?要不要我再去做些來?”

高就連忙擺手:“不必麻煩弟妹了,我們已經用過,先去看看孩子吧。”

高就說完就讓五柳嫂引了路,五柳嫂子也不好違了他的意思,嘴上客氣了幾句,便帶他去看孩子了。

五柳嫂子的兒子才五歲,病殃殃的躺在床上,見人來了,也沒力氣下床說話。

高就見他身子虛的厲害,頗為愛憐的摸了摸他的頭,又從懷里拿出了一小包糖,放到他的床頭:“伯伯給你帶了幾塊糖,若是藥苦得厲害了了,便吃一顆,含在嘴里,就不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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