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水春來

第二六一章 青石路

這日天色有些晚了,昏黃的日光照著干燥的小院,像火光在干柴旁晃動,來回之前總是蕩漾著不安的氣氛。

于家的長房嫡孫總是每一季都要生些毛病的,年歲慢慢大起來,不用隔三差五地臥床歇息,已然不錯了。似春日這般干燥多風,春風里又夾著西北吹來的風沙,他這幾日喉頭不適,咳喘得便厲害了些。

這日于清楊親自帶著于霖讀書,手把手地教他文章制藝,還沒到了要進晚膳的時候,厚樸卻過來傳話,說大夫人為三少爺送補藥來了。

從前崔氏也不是沒為于霖送過藥,大多也就是打發丫鬟送過來;便是自家來了,也從不打擾于清楊帶著于霖讀書,不過將補藥交給厚樸他們,遠遠的看一眼便回去了。

而今日厚樸卻專門過來通報,于清楊聞言眼中閃過詫異,旋即說道:“請大夫人進來。”

崔氏是端了兩個瓷盅進來的,進門便道:“二叔辛苦了,我燉了些家常的枇杷露,二叔用這潤潤嗓子吧。”

他說著,便把兩個瓷盅分別放到了二人臉前。

她給于清楊的是枇杷露,遞給于霖的卻是藥了。

于清楊十分惶恐!連忙起身朝她道謝:“大嫂不必這么客氣,都是一家人。”

崔氏雖然時常擔心二房挪用家產,可要讓她平心而論,她也曉得于清揚是個大公無私的人。

于清楊對她客氣,她自然高興,想來于清揚沒有因為廖氏的事情一直惱了她,她覺得再提嫁妝箱籠的事情,便好說多了。

于霖不知母親為何到來,咕嚕咕嚕喝完了藥,便說道:“兒子喝完藥了,娘不要擔心了。”

崔氏一瞧,于霖竟有要送客了,連忙道:“娘過來是同你二叔父商量你大姐的親事的。”

于霖聽了臉上有詫異閃過,于清楊聽見是來找他的,連忙問道:“大嫂有何事,但說無妨?”

“倒也沒什么大事,只是霏兒嫁妝這邊,之前也沒能想到她有福分嫁進侯府去,給她置辦東西,如今看來已是不夠體面。侯府那邊規矩又重,大婚的時候失了面子就不好了。我想著,霏兒的嫁妝箱籠能不能先借靈兒的用一下,只大婚那幾日臨時裝個樣子,等過后必還回來的。”

崔氏這話說的有些怯意,小心地打量著于清楊。于清楊雖然覺得借嫁裝箱籠這種事情怪的緊,可于小霏的這門親事,從頭到尾都是怪里怪氣的。而崔氏和于小霏又一門心思認定了這門親,他實在不好多說什么話。

他這邊剛沉默著琢磨了一下,就聽于霖皺著眉頭說道:“便是侯府也得有一說一,大姐的嫁妝是什么樣便是什么樣,用二姐的嫁妝來裝點門面有什么意思?”

于霖在于清楊面前向來不怎么說話,可于小霏的婚事,他從頭到尾也看在眼里,明明是平成侯世子無禮在先,他母親和姐姐卻做出上趕著的模樣,平白無故被人看扁了去,他早已心中不平了。

他言語勸了母親和姐姐兩次,卻被于小霏說他舍不得在她身上花錢,只想把家產都攬到自己身上。

當時就把于霖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會兒又聽說要弄這些弄虛作假的東西,尤其還是當著他敬愛的二叔父的面,他怎么能不站出來說話呢?

他眼睛瞪得溜圓,冷哼了一聲盯著崔氏看,只看得崔氏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后悔不該當著他的面說。

崔氏一臉尷尬,于清楊見狀連忙接過話來,道:“霖兒,休要胡言!你大姐姐的親事來的匆忙,咱們少不得多做些事情,讓你大姐姐風風光光的嫁進侯府,這都是人之常情。說來靈兒大婚在霏兒后頭,箱籠霏兒先拿去用不打緊。我同程氏說一聲,大嫂什么時候要打發人去取,尋她去便是了。”

崔氏聽見他這么痛快的就答應了,心里高興的不行,倒也不再去管兒子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連忙朝于清楊說道:“那真是多謝二叔了,二叔喝些枇杷露潤潤嗓子,我就先回去了。”

崔氏說著退了出去,于清楊送了她幾步,回過頭來,還見于霖皺著眉頭,滿臉的不樂,禁不住搖了搖頭,提點他道:“你大姐的婚事幾經波折,你娘心里不踏實也是常理。往后做事也不能太守著的規矩了,該忍讓的忍讓,該通融的也要通融,這才是在官場生存之道。你到底還小,沒經過事情,以后慢慢來便是了。”

于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眼中的迷霧漸起。于清楊看了暗自嘆了口氣,說道:“今日的書先讀到這兒吧,這會兒也該用晚膳了。你母親姐姐忙,你也該去給她們多幫襯著些,往后你姐姐出嫁了,總也念著你的好的。”

于霖自然知道于清楊也是為了他好,一時想不明白,倒也不鉆牛角尖,點著頭起身退出去了。

于霖出了門,想到崔氏不過是在他前腳走的,又念及方才言語間讓崔氏尷尬丟了些臉面,心下也覺得不好意思,有意快走幾步趕上去,同崔氏好生說幾句話,母子一道回去也好。

于霖快走加小跑的,一轉彎,便看到了崔氏在前方,他剛想張口喊娘,便見前方路口間,于小霏晃了出來。

她正滿眼期冀地望著崔氏,根本沒看到后邊的于霖,難得十分親昵地似小姑娘般挽了崔氏的胳膊,張口問道:“娘,如何了,二叔父可答應了?”

崔氏滿臉笑意,拍著于小霏說道:“我兒說的果然對,你二叔父答應的痛快著呢!”

“我就知道!”于小霏揚了笑臉,她這樣笑盈盈的樣子,可是不多見。

昏黃的日光照在春花飄香的青石路上,母親和姐姐的笑靨宛如明媚的春花,呼吸之間都是香甜的氣息。

于霖在遠處看著母親和姐姐這般開懷,又把二叔父剛說的話琢磨了一遍,慢慢從肺中呼出一口濁氣,將心中那些疙瘩慢慢放下,抬腳追著崔氏母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