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上墳

第一百五十三章 舟行(癸)

第一百五十三章舟行(癸)

這一天的早晨,鄱陽湖的水面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雖然已是春天12但溫度仍低得讓人不停的來回走動,搓手取暖。老齊站在船頭,表情陰冷,像是有著什么心事,直勾勾的看著平靜地湖水。的確,連我這平時很少上船的人都看得出,無風無浪的湖面,像是自下而上散發著熱氣,連霧靄都似乎凝結了,沒有鳥鳴,沒有魚的游動,如同沒有生命的一潭死水。

我們都記不起是什么時候,湖面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天剛破曉,我們一行人背包上船,準備出發時,老齊似乎就有很大的不情愿,抱怨著天氣太冷,又起了霧,和我商量是不是等出了太陽,霧散了再開船。

但自從那天老黃帶我們去老齊家喝了趟酒,他對老齊就有了很大的意見,甚至是內心里的鄙視,以為老齊想臨陣退縮,在一旁冷冷地說道:“老齊,咱鄱陽湖的船家,誰沒下霧天出過船,早知道你圖省錢,弄自家的漁船出來,還不如昨天我去找一條大船,坐著安穩。”

老齊倒不生氣,招呼著自家的船工把祭祀用的豬羊搬上船,一邊淡淡的對老黃說道:“打了半輩子魚,老黃你說我怕過什么?自家船自己用著順手,你還別瞧不起我這船,九三年夏天湖里那浪大不大?我一樣湖里走個來回。常老師他們沒下過湖,我還不是怕他們一會兒風浪大了受不了?上船,上船,要去就趁早。”

但我們一路上,也沒看到什么風浪,湖面倒是越來越平靜,平靜地讓你慢慢開始害怕。

曾茜和她的助手,一個二十多歲,戴著眼鏡的小伙子,從一上船就開始忙碌起來。又是測水溫,又是采水樣。曾茜把顯微鏡架在了駕駛艙里,每一份水樣都認真看著,然后在事先畫好的表格上不斷地記錄著。不久,桌上又鋪上了一堆試紙,測試后一一編上號,一會兒功夫,艙里就貼滿了各種顏色的小紙條。

既然湖面平靜地永遠是一副模樣,千篇一律的再無變化,大家索性都饒有興致地看曾茜她們的工作,見她認真的樣子,也都不好上去詢問,木船上,除了發動機的聲音,再沒有了其他響動。

船開出去四十多分鐘,老齊招呼船工把祭品投進了水里,在船頭還畢恭畢敬地磕了個頭,嘴里念念有詞了幾句,走到我的旁邊,低聲說道:“常先生,再走十幾分鐘,就到冬瓜礁了,今天這天氣有點怪,你們看看就行了,別耽擱久了。”

說完,也不等我回答,扭頭又回了船頭,繼續呆呆地看著水面,似乎平靜的水面下隱藏著什么。但看得出,老齊帶來的幾個自家的船工,對祭祀活動非常的認真,自始至終都是滿臉的肅穆。

這時,小雷從船尾走了過來,手里拿著衛星電話。我看著他略帶焦慮的眼神,便知道電話依舊打不通。沒等我開口,倒是曾茜先說話了,“小雷,曹隊他們還是聯系不上?”

小雷點了點頭,又馬上說道:“嫂子,你不用太擔心,我上船前畫了個草圖,標上了我們去的大致方位,托碼頭上的工人,交給曹隊他們的船,中午他們的船到了,看到草圖,應該會過來找我們。”

曾茜瞪了小雷一眼,顯然對他的稱謂很不滿意,卻沒再說話,繼續埋頭測著水樣。

船又走了一陣,太陽升起了老高,但霧似乎沒有散的意思,反而比之前還要濃了些,陽光和霧氣糾纏在一起,很快便被吞沒進去,只留下一個淡淡的光暈。老黃幫著曾茜的助手在船舷采水樣,把一個保溫杯大的不銹鋼桶從湖底拎上來,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道:“常先生,下面有地熱河了,你試試。”

我伸手在桶中的水里摸了一下,的確,水溫升高了很多,還隱隱的冒著熱氣,估計下面的地熱河得有個五六十度。

老齊在船頭,拿了個一丈多長的長竹竿,桿頭綁了個小竹筒,也在湖面下采著水,他并不試水溫,而是放在鼻子旁邊,使勁的聞著。然后搖搖頭,把水倒了,并不搭理我們,指揮著船改變了航向,邊走邊繼續取水。這聞水定方位的法子,我從來沒聽說過,不由得好奇心起。

我走到他身邊,拍了下他的肩膀,問道:“老齊,怎么,有不對勁的地方?”

老齊也不抬頭,只是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常先生,今年湖里漲水比往年早,冬瓜礁應該已經被淹沒了,我只能大概給你弄出個位置,不一定準,你聞聞,應該很近了。”他從竹竿頭上拿下小竹筒,遞給了我。

我在竹筒上聞了聞,有一股很強的硫磺味,但又不同于我以前見到的溫泉水,怎么說呢?在酸臭的氣味里,似乎還摻雜著其它什么,不僅有礦物的味道,更像是尸體腐臭的味道。

“老齊,地熱河水是這味兒嗎?”我抬頭問了一句。這時,老齊在船頭直起了身,望著湖面的濃霧。順著他的目光,我這才發現霧比之前似乎淡了些,隱約的,霧里有個小島的輪廓,但離我們似乎很遠。

“那島就是落星墩,我沒搞錯,北面幾百米,就是冬瓜礁,今年地熱河變道比往年厲害,魚可能不好打了,狗子,放錨試試水深。”老齊向著船尾喊了一句。

船尾一個三十幾歲的精壯漢子應了一聲,不久,我們的船就不動了。而我們船底的湖水里,有大股的白色熱氣漫上來,似乎我們就停在了地熱河或者是泉眼的上方,而這里的湖水明顯比其它地方更為渾濁,還偶爾冒出一大串的氣泡,硫磺味彌散在空氣里,有點兒讓人胸悶。但人盯著這水面往下看時,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潛伏在湖底。

這時,曾茜在船艙里叫了我一聲,我進到船艙,她一把把我拉到顯微鏡前:“常叔,你快來看看。”

顯微鏡的圓孔中,我看到幾個長相怪異的微生物體。與我從前看到的微生物圖片不同,它們并不是半透明的,能看到細胞內結構的那種,它們看上去就像是充滿了氣的河豚魚,渾身的小刺向外張著,小刺下是堅硬的甲殼,但甲片與甲片的縫隙里,隱約透著奶白色的淡淡的光芒,似乎甲殼中包裹的是個發光的光球。

在甲殼的下方,是幾十對并不太長的鞭足,劃動的速度很快,那甲殼看似沉重,但鞭足劃動時,移動的倒是很迅速。

“這是什么是淡水發光菌嗎”我抬頭望了望曾茜。

“不是,它和我們之前所說的發光菌完全不是一類生物,這種生物我從來沒見過,書里也沒記載過,常叔,你看,我滴一點冷水上去。”曾茜說著,用試管在試片上滴了兩下。

我又湊到顯微鏡前看過去,鏡頭里的幾個微生物,一碰到涼水,像是打了個冷顫一般,快速將鞭足收進了殼里,外殼慢慢包緊,變成了一個圓球,將縫隙里的透出的光亮完全遮擋起來,隨后便一動不動了。

曾茜又用滴管吸了點熱水,重新點上去,圓球很快感受到了溫度,外殼重新舒展開,鞭足伸出,白光重現,在水里歡實的游起來。

“熱水水溫多少度,小曾”我的雙眼并沒有離開目鏡。

“大概四十度到五十度之間,常叔,這東西是嗜熱的,但這種自發光原理從來沒有文獻記載,很可能是個新物種。”我聽出曾茜的話語里充滿了興奮。

“那我們之前的推斷方向就是正確的,這微生物對溫度非常敏感,很可能水溫低時,就進入了休眠狀態。為什么發光物只出現在春夏兩季,為什么沉船事故會沿著地熱河的變化而變化?看來隕石,地熱河,發光物,怪異的天氣狀況,沉船,這些是相互關聯的,只是還缺少一個環節。”我抬起頭看著曾茜。

“沉船的殘骸?”曾茜從鐵桌子的角上用鑷子銼下一點鐵銹,又接著說到:“來鄱陽湖之前,我偶然在一本國外的科學學報上看到一篇論文,說的是美國的海洋生物學家,在太平洋的水下深淵中,發現了一種嗜熱微生物,生活在七八千米深的水下溶巖附近,在沒有有機類食物時,會分解周圍金屬礦物質,來獲取能量。他們認為,這些極端環境下的微生物,已經進化成了一種完全不同于一般生態鏈的新生命形態。”

曾茜邊說,邊小心的把碾碎的鐵銹粉末吸進滴管,我把位子讓給她,她將滴管上的和著鐵銹的熱水滴在了試片上,開始調整顯微鏡的焦距。

“常叔,在我印象里,美國人發現的嗜熱菌應該也是可發光的,所以我在想,湖里的發光物可能不是發光菌類,而是嗜熱菌,或者根本不是細菌…天啊,常叔你快來看。”

(道者,神明之原也。神明者,處于度之內而見於度之外者也。處於度之內者,不言而信。見于度之外者,言而不可易也。處于度之內者,靜而不可移也。見于度之外者,動而不可化也。動而靜而不移,動而不化,故曰神。《黃帝四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