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將營帳里的傷員簡單處理完畢,卻聽外面嘈雜起來,眨眼間,又有新的傷員被抬進來。寧纖碧深吸一口氣,伸袖子抹去頭上汗水,便繼續忙碌。
如此一直忙到夕陽西下,最后一名輕傷員大步走進來,寧纖碧只聽海棠和山茶驚叫一聲,回頭一看,原來這傷員竟是付明清。
“我的個天老爺啊……”
付明清看見海棠和山茶,眼睛已經瞪得如同名種水泡金魚一般,及至再看到轉過身來汗水淋漓發絲散亂,衣服上東一塊西一塊全是血跡的寧纖碧,這小子睜著大眼睛認了許久,然后就一個后仰倒在扶著他的兩個士兵懷里,喃喃道:“做夢,我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我是被魘著了吧?救命啊,誰來救救我,我要醒過來啊……”
“鬼嚎什么?”
那倆士兵知道這是元帥身邊的親兵,看見他這樣,登時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卻見不遠處那清俊哥兒氣勢洶洶走過來,手中木板“啪”一下就拍在付明清身上,大聲道:“戰斗結束了嗎?結果如何?你家元帥呢?”
付明清手忙腳亂爬起來,自從知道自己被迫從軍的主意是寧纖碧出的,又聽長琴長福說了這位三奶奶差點兒把不可一世的沈千山難為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后,他就把對方看做是比沈千山更加可怕的存在,此時連正眼也不敢看寧纖碧,只囁嚅道:“打……打完了,不然哪有空送傷員?咱們贏了。可代價也不小。韃子兵也兇狠。好在把他們打回去了,差點兒,那城門就攻破了,真可惜,元帥已經回帥帳,商量明天的作戰計劃去了。夫……那個……您……您怎么會在這里?”
寧纖碧點點頭,也不答話,見他胳膊上那道猙獰的口子。就要給他清洗包扎。付明清那也是大家子出身,深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雖然他平時不肯遵守,但此時知道這位是元帥夫人,還哪敢讓對方包扎?因此連忙道:“不妨事,就是一道口子,不妨事不妨事。”
“雖然只是口子,可都看到骨頭了。”寧纖碧瞪了他一眼,叱道:“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這樣的傷口不抱扎也容易出事兒。”
“讓……讓……她們給我弄。”付明清見寧纖碧固執己見,腦門都急得冒汗了。忽一眼看到海棠和山茶,想到這兩人說起來還是自己名義上的老婆呢,買她們的金子都讓沈千山充作軍費了,不沾點便宜多憋屈啊。因此伸手一指,竟然還要求起點名服務來。
海棠和山茶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是走上前去,寧纖碧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們,卻聽山茶笑道:“既然這位軍爺看好小的的技術,自當好好包扎一下。”說完,就將一團棉花在酒里一蘸,抓過付明清的胳膊狠狠在那傷口上一抹。
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穿越云霄,真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傷心,就是豬被殺的時候也沒有這么凄慘的。只把大營里幾十個或坐或躺的士兵都嚇懵了,有的更是下意識般跳起來,驚恐看著付明清。
“叫什么叫?”山茶也沒想到這紈绔子竟會如此大的反應,這讓滿營士兵怎么看?自己這催草辣手的名聲傳出去,日后士兵們都不敢再讓自己包扎,人豈不是丟大發了?因惡狠狠瞪了付明清一眼,暗含警告。
“不包了不包了,我……我還是就這樣兒吧……”付明清眼含熱淚,他本就是身嬌肉貴,這會兒只覺那酒精在傷口上火辣辣疼得入骨入髓,當下再也顧不得垂涎二女,抱著腦袋就要逃出大帳。
“怎么能這個樣兒?你這傷口都見到骨頭了。”寧纖碧連忙出聲阻止,又看了一眼山茶,小聲道:“你下手也注意點分寸,弄得鬼哭狼嚎有什么意思?”
山茶挨了姑娘教訓,只好把氣撒在付明清身上,恨恨道:“給我回來,跑什么跑?今兒包了上百個人,就沒遇見你這么蝎蝎螫螫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一邊說著,就把付明清拽回來,不由分說又用酒精抹了幾下,再用棉團清理血痂碎肉,方用白布一圈圈包起來。
寧纖碧這邊也結束了最后一個傷員的清理包扎工作,海棠給她打下手,見她不停皺著眉頭往山茶那方向看,她就忍不住悄聲笑道:“姑娘放心吧,山茶有分寸的,之前還和我說,這紈绔子雖是個沒用的,好歹竟然敢沖上去殺敵,倒也算是個有血性的。你別看她樣子兇,其實心里并沒有存了什么報復心。”
寧纖碧用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小聲道:“既如此,怎么那付明清叫的這么凄慘?”說完就聽海棠哼了一聲,小聲回道:“誰知道?那家伙本就沒用,又是紈绔子,比尋常士兵更嬌貴也說不定。”
主仆兩個說著話的功夫,那邊山茶已經包扎好了,忽聽帳外一個聲音笑道:“就是在這間帳篷里?行,謝了兄弟。”接著一個人掀簾子進來,正是沈千山身旁的小廝長琴。
“哎,我說付兄弟你至于嗎?老遠就聽你叫得夜貓子也似,不就……啊……”長琴進來后,一眼就看見付明清,正要打趣幾句,忽然看見對方身后的山茶,登時就是一聲高分貝慘叫,下一刻,他下意識的轉頭尋找開來,等到看見寧纖碧暗含警告的眼神兒,這小子就覺著身子一軟,差點兒便昏過去。
士兵們這時候也覺察到不對勁兒了,但此時傷口痛得要命,他們也沒心思顧及別的。倒是寧纖碧呵呵笑道:“這位哥兒,你還取笑別人,剛剛你叫的那一聲,還不如夜貓子呢。”
長琴就覺著胸膛里那顆心臟“撲通”一下翻了個個兒,奶奶雖是笑模樣,但這話,這語氣,分明是含著警告的。他只覺得腿發軟,正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件事,便見那邊付明清總算是包扎妥當了,接著那家伙一個高兒跳起來,扯起長琴的手便大叫道:“走,我……我包好了,咱們趕緊走……”
“可……可是……”
長琴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卻見付明清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附耳道:“別可是了,你搞得定奶奶嗎?搞不定就趕緊去找爺搞定……”一邊說,一邊把長琴拖走了。
這里寧纖碧也心知他們是去找沈千山了,再看一眼營帳內的兵士們,那些兵士得她包扎清理傷口,且并無像其他軍醫那般叱喝之詞,心中俱都感激無比,此時見她看來,紛紛報以微笑。于是寧纖碧亦點頭微笑,接著方緩步出了營帳,遙望天際只剩下一小半的紅彤彤夕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海棠山茶等人道:“走吧。”
此時寧德榮等人也已經出來,其他重傷員處,仍有軍醫在忙碌,十幾個人打聽了帥帳方向,默默前行,時不時就看到有士兵的尸體被抬出去。營帳邊到處是坐著跪著互相包扎傷口的兵丁,這些人卻是連傷員營帳也沒資格進的。軍醫和藥材稀少,軍營里的規矩向來如此,不是傷筋動骨,都不許占用醫療資源,如果是更加殘酷的戰斗,有時候那些重傷勢必要重度殘廢的士兵,甚至同樣得不到治療機會,狠心的自己求個了斷,狠不下心的,只能在痛苦折磨中慢慢死去,因為有限的資源要全部投入到可以維持戰斗的那些傷員身上。
好在這兩天的戰斗雖然殘酷,但總算還沒到這個地步,雖如此,寧纖碧也被那些互相扶持或頭上包著白布或坐在帳外望天休息的士兵所感染,心里只覺得說不出的憋悶難受。
“三爺爺,從明天起,我便帶幾個人全心制藥,軍中成藥極少,這些傷口很容易感染化膿,萬一因為這個送了士兵們的性命,可說是得不償失了。”
一路走來,也看到些士兵用自制的草藥末兒敷傷口,那種小心翼翼的神態,終于刺激了寧纖碧的神經,讓她醒悟到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
沒錯,她來這里,絕不是要做外科大夫。事實上,在醫術方面,她遠遠比不上寧德榮,甚至連那些軍醫,她也未必有人家那么豐富的經驗。而她最擅長的是制藥,制藥這項工作,在戰場上的作用一點兒都不比醫術差。
“本該如此。”寧德榮點點頭,正要再說什么,就聽前方一陣嘈雜紛亂的腳步聲響,抬頭一看,借著天邊余暉,只見沈千山帶著長琴付明清長福等人正急匆匆走過來,看見他們,臉上怒氣不減反增,他伸手指著寧纖碧,咬牙道:“你……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我……我說的什么話?你也不聽?”竟是氣急攻心之下,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寧纖碧看見他那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卻仍是淡淡的,緊走幾步來到他面前,垂頭小聲道:“元帥若是想當眾揭破我的身份,盡管在這里訓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