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和大嫂坦白談過一次,為他醫術的由來,尋了個看似合理的解釋。他覺得,算是最適中的謊言了。
大嫂怎么想的,陳璟無法判斷。
他們的生活,沒有太大的改變。
只是他大嫂看他更緊了,每日早膳都要把好好念書的話叮囑一遍。
陳七幾次來找陳璟,都被拒之門外;除了提水,陳璟也沒有外出,整日在家里讀書。讀書很枯燥,但靜下心來,也不至于難捱。
賀家那邊,暫時也沒有消息,賀振還在靜養。
而陳璟的醫術,也只有賀家和陳氏幾個人知曉。大家似乎一致覺得,陳璟是讀書人,多宣揚他醫術高超,反而是對他的不敬,于是知情者多閉口不談。
劉苓生那邊,更是不會說一個字的。
但是,賀家二少爺病愈的消息,仍是不脛而走。
賀家曾經重金求醫,賀振好轉之后,在賀氏家族內傳開了。因為賀振的病案比較特殊,普通百姓也聽說過。所以,他病好了,有很多不相干的人關注。
慢慢就有人說了。
“聽說是陳大夫治好了賀家二官人......”市井有這樣的話。
“陳大夫是誰?”就有人問。
至于陳大夫是誰,說法莫衷一是。
只知道大夫姓陳,到底是哪個陳大夫,外人都說不清楚。因為陳氏是個大姓,望縣有不少姓陳的,郎中也有好幾位。
其中還有幾位聲望不錯。
自然不會有人猜疑到陳璟頭上。
也有人得到消息,說:“是七彎巷的陳公子。”
“別胡說,那是陳舉人家。他們家二爺,是個讀書人。”有人立馬反駁,“不僅僅是個讀書人,還只是個孩子。”
這話一說,市井的話題就立馬不在陳璟身上了。
畢竟,他只是個孩子。
孩子會醫術?
誰出去說這話,會叫人笑掉大牙的。
大家討論了幾日,始終無法肯定到底是哪位神醫,注意力也轉移了,不再說大夫,只說賀振的事。
賀家那些舊賬,就被翻出來說。
賀振弒母的猜測、中邪的謠言,又在街頭巷尾談論起來。望縣只有這么大,一點小事也夠說上好幾年的。賀振生病怕冷,算是奇聞了,就更夠作為談資的。
從眾人流言蜚語里,也有外人能抓住重點。
沒過幾天,徐逸來拜訪陳璟。
徐逸,就徐氏藥鋪的東家,曾經給陳璟的三叔治病的那位大夫。徐逸看病,鎮定自若,給病家力量和信心,這點陳璟比較欣賞。
徐逸年長,算個長輩,李氏不好將他拒之門外,就客客氣氣請他進來坐。
“......賀家二官人那病,果然也是您治好的嗎?”徐逸說了幾句閑話,就把話題轉移到了正途上,說了他今日來的目的。
“是啊。”陳璟道。
徐逸微愣,沒想到陳璟這般直言不諱。
“實不相瞞,賀家二官人那病,也請老朽瞧過。”徐逸輕咳了下,“老朽當即也覺得,脈象有點怪。還請教央及少爺,您到底是如何辯證的?”
陳璟就毫無保留,把自己治病的過程,告訴了徐逸。
醫學的發展,需要這樣的交流。
認真來求教的,陳璟都不會藏著掖著。
他想,也許他對醫學的貢獻,只能先從這點小方面開始吧?
“......治這病,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若不是這個時節,湖水底下冰涼,也不足以澆熱;換個時節,要么水太冷,真的凍過頭,添了其他病;要么太溫,起不了顯著成效。
自己調配冰水,再澆上去也是可以的,卻達不到驚嚇的作用。沒有那么一驚嚇,賀家二官人也不會無意中運起正氣,去對抗病邪,出那么一身汗。”陳璟道。
陳璟說得很謙虛。
徐逸卻知道,能把天時地利人和算得這么清楚,醫術是起了最關鍵的作用。
胸有成竹,就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來治病。
徐逸又狠狠被震驚了一回。
上次治療陳家三老爺的病,徐逸還懷疑陳璟是蒙的;而這次,他再也不敢有這種愚見了。陳璟的醫術,精湛極致。
徐逸看著這張稚嫩的臉,一雙眼睛似墨色寶石般璀璨明亮。說到醫術的時候,那稚嫩的眼睛沉穩內斂,又自信飛揚。
難以置信啊!
若不是親眼所見,徐逸絕對不會相信這么小的孩子,擁有這樣高超的醫術。
“央及少爺天縱奇才,真乃兩浙路杏林界大幸事。”徐逸最后道。
“過譽了。”陳璟道。
客套一番,徐逸起身告辭,邀請陳璟改日去他府上做客。
陳璟應著,沒有虛留他。七彎巷這院子太過于逼仄,不好留男客用膳。他將徐逸送到了七彎巷的巷口,才折身回來。
又過了兩天,就到了五月初一。
賀振那病,也十幾天了,差不多痊愈了。
五月初一的清晨,晨曦熹微,起了層薄霧。輕稠般的晨霧,披灑在玉苑河面,使得玉苑河若半遮面的佳人,岸邊濃翠濃綠的垂柳也沉浸在輕霧中,飄渺婀娜。
陳璟依舊去玉苑河提水。
等他提第二趟的時候,朝霞才染透了天際,紅日露出了嬌顏,天亮了。
灰雀在柳叢、河面輕掠而過,撩撥得垂柳嫩枝繾綣,河面漣漪陣陣,打破了玉苑河的寧靜。
陳璟提了十趟,才回家用早膳。
早膳后,他回房看書,他大嫂和清筠在做針黹。
七彎巷沒有針線房,陳璟和侄兒的四季衣裳,都交給錦文閣做;而大嫂、清筠和侄女的衣裳,都是大嫂和清筠親自動手。
等過了端午,就要換上夏衫。所以,大嫂和清筠這些日子做針線比較趕。
陳璟也不好打擾她們。
上午的天氣很好,日照暖融融的。淡金色的驕陽篩過樹梢,將樹影投在窗欞,屋子里明亮溫暖,很適合讀書。
陳璟入了神,也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倏然,他聽到了敲門聲。
清筠已經起身去開門。
一群錦衣華服的男女,涌入這小院,院子頓時顯得擁擠不堪。
李氏放下手里的針線,起身迎上去。
領頭的女人,穿著大紅金枝線葉紋褙子,白凈高挑,正是嫁到賀家的三姑母。她梳了低髻,鬢角插了兩支景泰藍鑲紅寶石如意金簪,金光熠熠,奢華雍容。
她身邊跟著三姑丈、賀提、賀提的妻子吳氏、賀振等人。
李氏忙上前,一一行禮,稱呼三姑丈、三姑母。
三姑母扶起李氏,笑道:“不必多禮。我們是來給央及道謝的。不叨擾你們吧?”
“姑父姑母貴身降賤地,我們蓬蓽生輝,怎會叨擾?”李氏笑著,把眾人往中堂引。
清筠幫去燒水沏茶。
陳璟也從小廂房出來。
他想,賀家是給他診金來了。
就是不知道給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