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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答應替陳璟保管那筆錢。
可她心里,總是忐忑,覺得占了親戚這么大的便宜,很不好意思。
陳璟卻說:“這是診金,是等價酬謝,又不是乞討回來的,怎么不好意思呢?這是我應得的,大嫂。”
李氏就想,又不是給她的,她有何不安的?
她仔細把銀票鎖好。
這筆錢是陳璟的,李氏替他存著,等將來他成家立業,交給他媳婦。在李氏看來,這筆錢是陳璟的私產,她是不會挪用的,故而家里還是緊著上次賣祭田的銀子度日。
李氏并不知陳璟偷聽到她賣祭田之事,只當陳璟不知道,她自然也嚴守秘密,沒敢在陳璟面前提半個字。
她更沒有想過用陳璟的錢去贖回來。
她還在等陳璟哥哥的消息。
陳璟哥哥沒有消息回來,李氏娘家的人也會猜測陳璟的哥哥是不是死在外頭,借錢給李氏的話,可能收不回來,不太愿意借。若是陳璟哥哥有了消息,憑借他舉人的身份,哪怕不能做官,還錢還是沒有問題的,李氏娘家有心巴結,才愿意借錢。
這個關頭,開口借錢會引人懷疑。
還是要謹小慎微些好。
因此,七彎巷照樣處處節儉,那筆錢,暫時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任何改變。
陳璟也沒提。他將來想開個藥鋪,需要大量的啟動資金,而這筆錢根本不夠。所以,他在積累,自然不會現在就任意揮霍。
日子依舊安詳平靜。
大嫂在準備端午節回娘家的節禮。
她娘家人口眾多,節禮又要花很大一筆錢。
大嫂準備回姚江過節的事,忙得沒空管陳璟,陳璟就趁機出趟門,去旌忠巷找陳七。
陳七在外書房,手里拿著書,蹙眉艱難讀著,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陳璟失笑。
“陳央及!”陳七瞧見來客,咬牙切齒叫陳璟的名字。
“七哥。”陳璟笑,“這般勤奮?弟弟祝七哥早日進學,光耀門楣啊。”
陳七就拿書打陳璟。
不輕不重的,在陳璟胳膊上打了一下,陳七惱怒道:“你還笑話我!都是你,害的我又被關在家里讀書。你小子以后莫要來找我。近來的倒霉事,都因你而起。”
上次把賀振推到循水湖,被二哥詰問,陳七嚇得什么都招了。
自然也把他和陳璟逛婉君閣的事也說了。
賀振那邊沒事,陳七卻遭殃。祖父已經明言,再敢出門游蕩,就去松鶴堂念書。陳七是萬萬不想去松鶴堂的。去了松鶴堂,念書敢這么打盹,祖父的戒尺就要揮下來,老爺子可嚴厲了。
所以,這些日子陳七大門都不敢出,在家裝模作樣念書。
都是因為陳璟而起。
要不是陳璟,他豈會自投羅網,把自己去婉君閣的事招出來?
陳七一肚子怨氣,都在陳璟身上。
陳璟哈哈笑,在書案旁邊的烏木太師椅上坐下。太師椅上鋪著彈墨椅袱,柔軟舒適,陳璟身姿隨意陷在椅子上,悠然自得。
“抱歉啊,七哥。”陳璟坐下后,笑著道,“請你去吃酒,給你賠罪?”
“吃酒?”陳七怒目一瞪,“我現在門都出不了!”
陳璟又笑。
這幅幸災樂禍,被陳七看在眼里,怒焰更熾了。他呵斥陳璟:“有事沒事?沒事趕緊滾,我哪有功夫帶你玩?”
“自然有事。”陳璟道。
他從懷里,拿出個荷包交給陳七。
是只大紅底白鶴展翅荷包,做工精致,繡活鮮艷。
陳七錯愕。
他只收過姑娘的荷包。
陳璟給他荷包,是什么意思?陳七惡寒看著陳璟,道:“你干嘛?”
“噯?”陳璟有點看不明白陳七的表情。
“你......你給我荷包?誰讓你遞給我的嗎?”陳七一開始是挺惡寒的。后來一想,是不是惜文托陳璟轉交的啊?陳七已經半個月沒有去婉君閣,惜文是不是想他了?
想到這里,不由心花怒放。
他一會兒惡心嫌棄、一會兒傻笑興奮,陳璟看都糊涂了。頓了頓,陳璟想到,荷包在他眼里只是個裝錢的工具,和錢包一樣。
但是這個年代的荷包,還有傳情之用。
用荷包來裝錢,過年打發小孩子的壓歲錢、給人賞錢、親戚家下禮時裝錢物、給小孩子見面禮等,是慣用的。
陳七明顯沒有這種生活常識,也不常用荷包裝錢。而且他總混歡場,歡場上荷包的作用是挺香艷的,所以他先入為主就想到了傳情。
他年紀小小,心思倒挺跳脫的。
陳璟一時間啼笑皆非。
他原本打算隱晦點,所以把兩千兩的銀票,用荷包裝了,給陳七的。看到陳七這模樣,他只得把銀票直接拿出來,再將荷包收起來,笑道:“沒人讓我遞荷包給你。我是來給你錢的,這荷包只是裝錢的。”
這荷包是清筠做的,陳璟有好幾個。
逢年過節,大嫂沒有其他禮物,只是給陳璟一些荷包啊鞋襪啊。活計素淡文雅的,都是大嫂做的;若是活計艷麗,必然是清筠的針腳。
“啊?”陳七見他又把荷包收起來,有點失望。他還指望收到惜文送的荷包呢。
不過,錢?
什么錢?
陳璟從荷包里取出來的銀票,擱在書案上。陳七懷著疑惑,打開一看,是一千兩的票頭,一共兩張。
二千兩!
饒是自負“老子有錢”的陳七,也覺得這錢不少,挺讓人心動的。他平常,一個月也就八十兩的銀子。過年的時候,他父親和二哥會再添些錢也他,左右也不過幾百兩。
他的朋友黃蘭卿那么有錢,一次出門帶個五六百兩,已經是很不錯的。
所以,二千兩對于陳七來說,還是挺有力的。
“哪里來的銀票?”陳七拿著這銀票,問陳璟。陳璟就是一窮小子,他身上的行頭,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兩銀子。
突然說給陳七二千兩,陳七微訝。
“上次在南莊不是答應你,幫忙治好了賀振,如果賀家給了診金,分你一半嗎?”陳璟笑道,“這二千兩,你先拿著。”
這二千兩,是上次婉君閣的婉娘給陳璟的。
陳七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真的是給他的。他不由喜上眉梢,把連日讀書的苦悶一掃而空。而后想想,又覺得賀家有點小氣:“不是說萬金求醫嗎,怎么才給四千兩?欺負小孩子啊?”
“不是,給了一萬五千兩。”陳璟道。
“一萬五?!”陳七倒吸一口涼氣。
好多錢啊。
老子有錢,但是老子沒有過那么多錢。
陳七心想:賀家果然是做大生意的,財大氣粗啊。
噯,不太對啊!
陳七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不是說分一半給我嗎?你給二千兩,打發叫花子?”其實在他心里,二千兩就足夠了。
但是陳璟明顯就是糊弄他啊,這叫陳七忍不了。不給錢,說句好話也行啊,怎么一本正經就給二千兩?
反了天!
陳央及這小子欠打。
陳璟卻哈哈笑:“你又沒啥正經事。這二千兩,你省著點花,夠你去婉君閣花上一年半載。剩下的再給你,你也是糟踐了。我幫你收著......”
“誰要你收著?”陳七一聽這口氣,陳璟完全是把他當小孩子了,心里冒火,“拿來,不然對你不客氣!”
“別鬧。”陳璟笑道,“那錢我有正經用處。過不了半年,我就要開個藥鋪,那錢用得著。等我藥鋪開了,你那筆剩下的錢,我算你入股,將來分紅給你。”
陳七又是一怔。
開藥鋪?
讀了幾本醫書,就想開藥鋪?
這小子也太癡心妄想了吧?
“誰要給你入股?”陳七不滿,語氣卻緩和了幾分,“等你賠光了,我的錢也搭在里頭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底氣不足。
什么他的錢啊?
那是人家陳璟治好了賀振,賺來的錢。要是陳璟真的不給他,陳七也沒有立場去和陳璟鬧,只是心里罵陳璟不守信用,人品不好,以后不同他來往便是。
可是陳璟主動上門,把錢分給他。
七彎巷那么窮,陳璟能這么大方一口氣給二千兩,陳七心里已經滿足了,對陳璟也蠻贊服的。
他只是受不了陳璟的語氣。
什么別鬧,什么我幫你收著,怎么看都是把陳七當孩子一樣。
老子是兄長啊。
“賠不了!”陳璟笑道,“我的本事,七哥放心。”
這般自信,倒讓陳七一愣,就沒話可接了。
想了想,陳七還是覺得陳璟想開藥鋪的主意,有點異想天開。
“一萬五千兩,是開不了藥鋪的吧?”陳七道,“我聽說,藥材特別貴。況且在城里做買賣,每個十萬八萬的,也難起來。你就那一萬五,就想開藥鋪?”
“我都知道,我也不是單憑那一萬五就開藥鋪的。”陳璟笑道,“錢嘛,還不容易賺嗎?”
呵,賺錢很簡單啊?
陳七差點又吐了口血。
要是賺個十萬八萬那么容易,世上還有窮人嗎?
陳璟總是這樣一副口氣。
陳七覺得這小子狂妄是一日勝似一日。
生氣歸生氣,陳七覺得陳璟有這個想法,還是挺叫人佩服的,總比自己這樣整日無所事事強多了。陳七將那二千兩銀票甩回給陳璟:“拿去,也替我收起來。將來你真的開了藥鋪,這錢也算我的入股!”
這回輪到陳璟吃驚。
而后,他笑了笑,道:“七哥,你很有遠見。放心吧,以后兄弟發財,不會忘了你。”
他果真把那二千兩又拿了回去。
陳璟這語氣,讓陳七又好氣又好笑。
陳七不過心疼他,有點理想不容易。這錢在陳璟那里,可以實現夢想,到了陳七手里也是喝花酒,糟踐了可惜。
陳七喝花酒,有黃蘭卿給錢,他并不拮據。這二千兩,對于陳七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對于陳璟,可能是雪中送炭。
可陳璟那態度,好似陳七要占大便宜一樣。
陳璟略微坐了坐,把事情和陳七說清楚,就回了七彎巷。
等陳璟走后,陳七的心思卻回不來。
他對陳璟,似乎有了不同的認識。
陳七想,當時說什么治好了賀振分一半診金,不過是句玩笑話,陳七自己都沒有當真。況且,陳七也不知道賀家給了陳璟銀子。
就算將來知道陳璟拿了診金,陳七也不會想起當初陳璟承諾要給他錢。
因為陳七沒有幫什么忙。他僅僅是去捉弄賀振的。
對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陳七很少覬覦。
在這方面,他覺得自己算磊落君子吧。
但是,陳璟都記著。
一萬五千兩,分一半就是七千五,很大一筆錢,陳七覺得自己見慣了錢的人都沒有這么大方。
“君子然諾,五岳為輕”陳七對這話的深意,直到今天才有了實在的體會。一諾千金,對于陳七而言,并沒有什么分量。
可這一刻,他居然有點感動。
他想,男人應該有這樣的執念和立場。能做到這樣,不管是窮困,還是單薄,都是個偉岸的頂天立地大丈夫。
陳璟,是個大丈夫!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