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個月的調養,沈十三娘的病勢去了七八成,接下來就是靠養。
除了沈長玉,沈家其他人對這件事閉口不談,也沒人專門給陳璟道謝,估計是不知道。
治好了沈十三娘,陳璟就沒什么事,繼續在城里找房舍。
看了幾天,倒看中一處。房主把房子托付給親戚,讓親戚幫忙找買家。但是找到了買家,房主要親自交易,只怕是對祖宅有感情,需要找個靠譜的買家。
但是房主去了湖廣做買賣,半年之內回不來。
這件事又耽誤了。
轉眼間,就到了六月下旬。
七彎巷的巷口,那株古老槐樹上,停滿了蟬。蟬聲清脆,為原本炎熱的盛夏添了幾分煩躁。暖色金陽照耀著七彎巷,林影生煙。
盛夏,就這樣來了。
“這天,最容易中暑了。”陳璟說。
天熱,地面都是燙的,屋子里念書也靜不下來心。七彎巷沒有藏冰的地窖,只能靠扇風散熱,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門。
李八郎念書也沒精神了。
兄弟倆一個看不下去書,一個出不了門,只得下棋打磨光陰。
陳璟一邊打扇下棋,一邊想著外頭的販夫走卒們,這個天仍是要做工的,心里不由自主想到了中暑。
“咱們又不出門,怕什么中暑。”李八郎使勁搖著手里的扇子,不緊不慢接了話。
“不是說咱們,我是說田間做活的、坊子里做工的。”陳璟道,“烈日暴曬,少不得中暑,怪可憐的。”
“你倒是悲天憫人。”李八郎口吻仍是不經意,心思都在棋盤上。
這種事,他很難有和陳璟有共鳴。
李八郎生下來就是公子,家里一堆下人伺候他。沒有經歷過,他不會換個立場去替窮苦人考慮。
所以,陳璟的感嘆,在李八郎看來,也是站在高位的虛嘆,沒什么實質性的意義。
他不覺得陳璟是真的可憐世人。
這個話題就談不下去了,陳璟沒有再多言。
他們繼續下棋。
“二爺,舅老爺,太太讓你們出來喝綠豆湯。”清筠的聲音,在軒窗外響起。
她聲音恬柔,似縷清風拂過。
李八郎眼瞧著就要潰不成軍,于是將手里的棋子扔下,隨手把棋盤抹亂,道:“走,喝綠豆湯去。”
陳璟笑笑,跟著去了中堂。
大嫂和清筠早上就煮了綠豆湯,已經放涼了,清熱解暑。
他們坐下的時候,清筠在旁邊打扇。
“我真想打赤膊!”李八郎道,“這天也太熱了。”
李氏微嗔:“你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不是那市井小無賴,打什么赤膊!你看央及,他不是穿得整整齊齊?”
夏衫的直裰,布匹雖然比春衫薄,卻依舊很熱,不透氣,和后世的夏衫比不了。
陳璟偏瘦,而且汗少。雖然他也覺得熱,外人卻看不出來。
李八郎不同。他和陳璟差不多瘦,可因為體質緣故,總是一腦門汗,看著特別怕熱。他總是打赤膊,無奈這個家里太小,連個內外院都沒有,不方便。
李八郎也就是過過嘴癮。真讓他打赤膊,他只怕也覺得別扭。
“隔壁的葛家,準備搬了。”李氏說完李八郎,轉頤和陳璟說正事,“鄰里住了快十年,彼此相安。葛家叔父和嬸子都是難得一見的厚道人,住了這十年,我們兩家連句重話都沒有。他們要走了,不知新來的鄰居是什么人家,好不好相處......”
鄰居和睦,家里也覺得溫馨。
要不然,經常起爭執,雞飛狗跳的,住得也糟心。
葛家的院子,是一處兩進庭院,比陳璟家寬闊很多。
葛家是做生意的。他們家長子聰明能干,早年就出去行商,如今在明州有了三間店鋪,賺了不少錢。葛家的大女兒和二女兒,也都嫁到了明州。
現在,就剩下老兩口和幾個下人在望縣。
今年年初,葛家的長子就勸父母也搬到明州去,好讓孩子們盡孝膝下。但是兩個老人舍不得走,畢竟住慣了,街坊四鄰都熟悉。
后來還是決定走了,主要是因為他們家的祖墳原本就是在明州鄉下,親戚都在那邊,回去也算歸鄉。早年來望縣,是做生意,將來死了還是要抬回明州那邊埋的,還不如索性回去。
“要搬了?”陳璟問,“那他們家的宅子,賣了嗎?”
“兩個月前就賣了。”李氏道,“聽說賣給了一位姓姜的官人。”
“是望縣人嗎?”陳璟道,“做什么的?”
“不是望縣人。葛家嬸子說,是從南邊來的,說話客客氣氣,出手也豪闊。他一個人,帶著幾個隨從,沒有妻妾兒女,說是來做生意的。”李氏早已打聽清楚了。
葛家嬸子極力說新買主的好處,李氏仍覺得不靠譜。
出門行商的,又富足,還沒有妻妾跟著,最是荒唐了。
荒唐倒也能容忍,只怕是用來安置外室的。
到時候事情敗露,大婦打上門,也是夠糟心的。作為鄰居,兩家院墻相連,少不得受到波及。
“什么生意人啊,我看未必。”李八郎笑道,“也許是安置外室的。”
這個年代,有權有勢的門第,規矩嚴格,像名妓、戲子等流,都不許進門做妾。而那些公子們,在外頭廝混,和歡場女子動了真情,奈何家規、族規不容,只得將心愛之人安置在外頭,瞞著家里,做個別院。
“別胡說。”李氏打斷他。
這也正是李氏擔心的。
普通人家,納個妾還是很方便的。
不能在家里納妾,需要偷偷摸摸安置外室,要么就是大婦太過于憾妒,要么就是家里地位高,容不得賤妾。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好相處。
李氏嘆了口氣。
“愁什么呢,咱們不是也要搬了嗎?”陳璟笑道,“過幾日,我再去找院子。若是鄰居好相處,咱們就不急,慢慢找;若是影響到咱們的生活,我就快點找,盡早搬出去。”
“葛家老爺和太太人好。換了新鄰居,只怕遠不及他們。”清筠也在一旁說。
“也許,新鄰居就是個生意人呢?現在都不知道,都是亂猜的。”陳璟笑道,“不必庸人自擾。等入了夜,咱們逛夜市去,大嫂和清筠也去。”
“我們去了,誰看家?”大嫂笑道,“如今雖然太平,家里也不能不留人。”
陳璟就不再說什么。
李八郎對入夜充滿了向往。
等入了夜,就不這么熱了。
說著些家長里短,喝著綠豆湯,很快就到了午膳的時辰。
大嫂和清筠去做飯,陳璟和李八郎等著吃。
突然,有人敲門。
“又是找你的吧?”李八郎笑道,“真沒想到,你原來是個忙人。早知道,我還不如留在家里念書,到你這里,更加不清凈。”
陳璟笑了笑,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起身去開門。
金陽似火,落身滾燙,連地上的影子也發熱。
陳璟的布鞋有點燙腳,他幾乎是蹦蹦跳跳,跑到了院門口,去開門。
打開院門,門口站了兩個人,也是渾身汗氣。
陳璟認得他們。
一個是龔至離,明州的大夫,曾經在惜文生病時見過;一個是明風,總跟著楊之舟的那位下人。
“龔大夫,明風,你們二位,怎么湊在一處?”陳璟這樣問,心里卻想,是楊之舟發病了嗎。
“......快請進。”陳璟迎他們進門。
“不了,陳公子。”龔至離道,“有個急病,請您去看看。”
“去明州?”陳璟問。
“是啊......”龔至離道。
陳璟又看了眼明風,問他:“是你們家老爺生病嗎?”
“不是,是老爺的兄弟。龔大夫說,陳官人您醫術高超,老爺恰好也認識您,怕您不肯去,故而讓小人前來相請。還請陳官人移步,刻不容緩。”明風道。
他常跟著楊之舟,嚴肅說話的時候,就有幾分官腔。
“好,請稍等。”陳璟道。
李八郎也走出來,站在屋檐下,避著陽光看他們。
陳璟鉆到廚房,把事情和大嫂、清筠說了一遍。
廚房悶熱,李氏一身汗,也顧不上了,出來問道:“是誰生病啊?”
陳璟簡單說了。
李氏看了眼那兩個不肯進門喝茶的人,心里狐疑,以為陳璟是惹事了,不由擔心道:“又不認識,又不是在望縣,去那么遠的地方,可怎么是好?況且,你也不是掛名行醫的!”
“是楊老先生。”陳璟道,“認識的。”
他這是打算去的。
李八郎跑過來,也問了問情況。
陳璟也簡單說了下,然后進屋換了身干凈直裰,跟著龔至離和明風出去了。
李氏和李八郎站在屋檐下,都蹙著眉頭。
“二姐,你說央及他圖什么啊?”李八郎搖頭,“每次有人請他看病,他跑得飛快,比小廝的腿腳還輕!”
“亂說什么!”李氏輕輕捶了李八郎一下,對李八郎把陳璟比作跑腿的小廝很不滿。
但是陳璟那模樣,受人召喚,一請就去,的確沒什么體面的。
李氏也勸不住他。
說多了,陳璟只怕也煩,現在李氏都不敢多講了,但是心里,無時無刻不為他操心。
上次沈家的事剛過去沒多久,現在又有人來請了。
以后有了名氣,是不是整日都要忙這些?
書,怕是再也沒工夫念了。
李氏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