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回到客棧的時候,朱鶴他們都在大堂,和其他藥商們說話。
瞧見陳璟回來,朱鶴高聲道:“東家,東家!”
陳璟往朱鶴這邊過來。
“東家,這位是臺州的孔東家、這位是越州的張東家、這是蘇州的徐東家......”朱鶴把他認識的人,都介紹給陳璟,然后對他們道,“這便是我們明州望縣玉和堂陳東家。”
“幸虧......”
“幸虧......”
大家彼此見禮。
“陳東家今天買了好參,眼力不凡!”姓徐的東家,對陳璟道,“聽說宗德堂兩位先生都拿捏不準,卻被陳東家慧眼識珠。那參,還是唐老先生親自鑒定的。”
“運氣。”陳璟笑道,“也是宗德堂的先生客氣承讓。”
上午在參茸行,沒有其他趣聞。
所以,陳璟的事,成了今天最大的新聞了。
半天的功夫,藥會就傳遍了。
這客棧大都是藥商,全部聽聞了。聽說玉和堂的人住在這里,急忙請了朱鶴來說話。朱鶴做了多年掌柜,人情往來應對得當,很快就和他們相熟。
“陳東家年紀輕輕,又這樣學識過人,是師從哪位高人?”徐東家又問。
陳璟不好在外人面前,貿然說他是自學。
這樣說,不可信,而且惹人反感,顯得他陳璟不可一世。于是,陳璟笑道:“是家學......”
“原來如此,陳東家是仰承先志。”幾個人都笑道。
家里父輩名聲不顯,也很正常。
天下藥鋪林立,不出名的多得是。
陳璟今日在參茸行,算是露了一手。小有名氣。
若是他單單買對了野山參,倒也沒什么談資,畢竟買對是正常的。買錯才是新聞和笑話。
但是,宗德堂在場。所以。不明情況的人,把話越傳越夸張,最終成了望縣玉和堂的陳東家,在參茸行勝過宗德堂的吳先生和班先生,一下子就傳得沸沸揚揚。
陳璟算是踩著宗德堂贏得了名聲。
大家都是同行,有共同的話題。陳璟就坐下來,和他們閑聊。
他們對陳璟好奇,問東問西。
陳璟也一一為他們解答。
他學識豐富。態度謙和,客棧的人對他印象不錯。
談了半個時辰,陳璟也從他們的談話里,對兩浙路、江南西路的藥行,有了個簡單了解。
夜色漸深,寒氣逼人。
坐在大堂里,大家都覺得冷,就各自散了。
陳璟和朱鶴回了通鋪。
他們說了會兒話,各自睡下。
陳璟躺下,想著心思。
他心里盤算著藥市的事。
不遠處的清筠。微微側臉,看了眼陳璟。黑暗中,看不清楚。卻隱約感覺陳璟沒睡。清筠又連忙把臉偏過去。
第二天,他們早早起床。
黑小子魏上幸也穿戴整齊。
陳璟他們出門,黑小子突然跑出來,跟在陳璟身后。
陳璟感覺到了,就停住腳步,問魏上幸:“怎么,你也要去藥市玩?你爹娘知道嗎?”
魏上幸不回答,轉身往回跑。
“唉......”朱鶴不解,“這孩子怎么了?”
“不愛說話。”陳璟道。
他們繼續往前走。
倏然。陳璟站住了腳步,回頭望去。
魏上幸遠遠跟著他們。
朱鶴幾個人都笑了。
陳璟也笑了。沖那孩子招手。
魏上幸頓了頓,腳步往后退了幾下。他在原地。躊躇良久,不知是該回去,還是該到陳璟身邊。
須臾,他才慢騰騰的,蹭到了陳璟跟前。
“想跟著去?”陳璟問他。
魏上幸不回答,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面。
“男子漢大丈夫,怎么這樣婆媽?”陳璟笑道,“若是想去,大大方方說出來,我便帶著你去。”
他們在船上十幾天,這孩子從未跟他們說過話。
只有他父母問話,他才會答一句,惜字如金。
“想去......”終于,他那難以開啟的金口,最終吐出這兩個字。
聲音有點暗啞。
陳璟笑了笑,道:“那走吧。”
阿吉拍了拍魏上幸的頭,笑道:“怎么這個驢脾氣?”
大家笑著,去吃了東西。
然后,就去了藥王廟的藥市。
他們來得早,藥市沒什么人。
藥販卻早已起市,不停招呼客人。
陳璟他們,去了一家藥鋪。
鋪子里什么藥材都有,昨夜新添的,滿滿當當。
“東家要什么藥?”伙計招呼陳璟他們。
陳璟看了看,把幾位自己要的主藥,都看了個遍。看完之后,陳璟覺得他們家黃連和黃芪炮制得不錯,能算上品。
而麻黃就比較次了,勉強算中品。
“黃芪什么價?”陳璟問。
“東家要多少?”
“看看什么價......”陳璟道。
“您若是出千斤,那就二文錢一斤;若是出百斤,要二文二。”伙計道。
“那黃連什么價?”陳璟又問。
伙計笑道:“東家好眼色,我們這里特等川連,整個藥會都沒有比我們更好的。一樣的,您要是出千斤,四十文一斤;您若是出百斤,四十四文一斤。百斤之內的,五十文一斤。”
陳璟又把黃連拿起來看了看。
這伙計沒有夸張。
這樣的黃連,的確是上品川連。
最后,經過協商,陳璟要五百斤黃連,四十文一斤,共二十兩;再要兩百斤黃芪,也是算二文錢一斤,四百文。
清筠連忙給了錢。
買好了之后,陳璟他們又往旁的地方逛。
除了大的藥鋪,也有不少小藥販,擺攤賣藥。
這些小藥販里,不乏自己就是藥農的。有些藥農,上了年紀,可憐兮兮擺了十幾斤自己炮制的藥材,在鋪子門口賣。
陳璟就會上前,去看看。
很多時候,老藥農的藥材,炮制得更加精致,是上品。
后來看到一個老藥農,他有三十斤熟地黃、二十斤橘皮。橘皮不太好,是中品橘皮,但是熟地黃非常上品,比一般藥鋪的更好,陳璟看中了這熟地黃,又念這老頭上了年紀,就高價買了。
“東家,我這里還有些黃柏,您要么?”老頭見陳璟很痛快買了他的藥,倏然從腳邊袋子里,又拿出一些,問陳璟。
陳璟也是需要黃柏的。
他看了看這老人的藥,心里無奈笑了笑。
這黃柏炮制得很精致,也是上品。但是往下面抓一把,卻發現了很多南天竹的樹皮,冒充黃柏,參合在一起。
大概只有十來斤。
陳璟看著這老頭,見他身上穿了件破舊的棉襖,臉色黧黑。他拿出黃柏之后,神色忐忑,不敢和陳璟對視。
他似乎很內疚。
陳璟倏然就心軟了。
陳璟并不是個老好人。他見過很多窮苦人,心軟的時候有,卻也不盲目。但是,他唯一見不到藥農受苦。
只有在這行的人,才知道老藥農對這一行的貢獻,也知道他們的辛苦。
況且,這黃柏雖然是參假。但是只有一半是上品黃柏。回去花點時間,撿出來就好了。
“多少錢一斤?”陳璟問。
老人眉宇間并沒有得逞后的欣喜,反而是微微蹙了下,有點難堪,半晌結結巴巴道:“二、二文。”
上品黃柏,在鋪子里要賣到四文一斤。
“那行,都給我吧。”陳璟道。
老人就秤給了陳璟。
總歸十三斤,他卻說:“東家,十斤。”
先壓了一半的價格,又減少三斤。最后下來,還不如不摻假賣得高。陳璟心想,他應該苦于用錢,卻又下不來狠心。
于是,陳璟讓清筠,給了老人四十文錢。
“東家,這、這使不得......”老人拿到錢,更是尷尬。
“不妨事的。”陳璟笑道。然后,他又低聲道,“這南天竹皮炮制得也很好,正巧我也能用得上。”
老人微怔。
陳璟已經帶著人,往前走了。
這一天,陳璟幾乎把要買的藥,都買齊了。
一百斤以上的,買了八種,在鏢行掛號,運到望縣去。剩下的,每樣多多少少都買了,全部搬到了船上。
當天,船老大就開始歇在船上,看守這些藥材。
這些藥材,花了不到六百兩銀子。
“明日再去趟參茸行,把剩下名貴藥材和細軟買了,后天就可以啟程回望縣了。”陳璟對朱鶴他們道。
收拾好了之后,他們去吃飯。
卻不見了魏上幸。
陳璟他們吃過飯回來,卻見那魏上幸拿了一袋子藥,全部倒在他鋪上,一點點分開。
“干什么呢?”朱鶴笑道。
陳璟上前,仔細一看,頓時就愣住了。
魏上幸把他們今天買的黃柏,留了下來。
他把那袋子藥,黃柏和南天竹皮,一點點分開,已經分了一大半。
陳璟抓了一把魏上幸分的南天竹皮,居然沒有半塊黃柏。
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