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藥方里,陳璟仔細辨認。
有大夫覺得是實證,應該用清泄的法子,來祛除風寒;有人則覺得是虛證,應該用溫補的方子。
不僅僅如此,虛證里有分了虛寒和虛熱,分別用了不同的方子。
陳璟看完了,將藥方放下。
“神醫,這藥方可有不妥?”郭一力很緊張,見陳璟不說話,心里沒底,連忙問他。
“各種治療方案,并不統一,甚至背道而馳。幸而互補,竟然沒事。”陳璟道,“既然已經吃了這么多藥,就不需要再吃了。”
他這話說得郭一力摸不著頭腦。
郭一力的妻子卻突然捂住了嘴,眼淚無聲留下來。她以為陳璟說不用吃藥,是沒救了的意思。
陳璟解釋道:“我的意思是,病已經好了。孩子如今有點虛熱而已,細心調養三四天,就可以不藥而愈。”
郭一力的妻子聽了,轉悲為喜,緊張看著陳璟,生怕陳璟是故意安慰她的。
“同行仇視,咱們江北縣的大夫們,說到陳神醫,卻都是豎指贊不絕口。”郭老太太露出幾縷笑容,“足見,陳神醫有平常大夫難以匹敵之處。只是不知道,怎么個不藥而愈法?”
這位老太太很會說話,透著一股子睿智。
“喝了那么多藥,病早已清除。只是久病,胃氣不升,虛熱難除。住些蔬菜湯,給孩子喝三天,這風寒就會徹底治愈。”陳璟道。
“蔬菜湯?”郭一力驚呆了。
哪有大夫不開藥方,只開蔬菜湯的?
普通的蔬菜湯,跟風寒有什么關系?他的兒子生病,這幾天又是低熱,讓郭一力夫妻操碎了心。
聽到這么不靠譜的藥方,郭一力沉默不說話。
“醫囑不敢不遵。”郭老太太對陳璟道,“老身這就叫人去準備蔬菜湯。若是三日后大好,必然大謝陳神醫。”
老太太發話了,郭一力滿心的疑慮,立馬斂去,半句話也不敢講。
郭一力的妻子更是聽話。
她立刻去廚房,用小白菜熬煮了蔬菜湯。
“老三,你安頓好陳神醫。咱們家地方小,又吵鬧,免得陳神醫歇息不好。你帶著陳神醫,去城里的客棧落腳。”
“是。”郭一力道。
郭家人太多了,還有年輕的女孩子,的確不適合陌生男人在家里住。
陳璟沒有推辭。
他帶著魏上幸,跟著郭一力去了客棧。已經快到了亥時,陳璟和魏上幸都沒有用飯。
陳璟想,郭家現在只擔心孩子的事,估計怕是忘了他們沒有吃飯。于是,安頓好了之后,陳璟洗了把臉,就喊了魏上幸,準備去夜市吃點東西。
不成想,郭一力又來了。
這次,他提了兩只食盒進來。
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郭一力結結巴巴的說:“這是臨水閣的飯菜,雖然比不得望縣的精致,勉強也可入口,陳神醫填填肚子,莫要嫌棄。”
這些話,不像是他能說得出來的。
應該是他母親教的。他學起來,也是不流利。
陳璟道謝。
他和魏上幸都餓了。
兩個食盒里,有五個菜,兩葷兩素一湯,還有一大碗米飯。陳璟和魏上幸居然吃得干干凈凈。
第二天,陳璟去了郭家辭行。
他和魏上幸雇車回了望縣。
到了望縣,已經到了下午。
倪先生和朱鶴迎接了陳璟,都問江北縣那邊的病家是什么情況。
“就是給孩子喝了太久的藥,導致孩子胃氣不升,虛熱不散,看上去像風寒未愈。”陳璟告訴他們。
“用些菜蔬湯,升升胃氣就好。”倪先生道,“就這么個病,江北縣居然無人能治?”
語氣里有點得意。
能把同行都比下去,自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雖然聽上去像哀嘆江北醫術凋零,實則是種自傲。
陳璟笑笑,沒說什么。其實呢,最后的用藥不難,難的是診斷的過程。江北縣那邊的大夫,也許是不敢確診。
這些話,陳璟沒有和倪先生說。
坐下之后,陳璟問了朱鶴他們:“孫伶牙來找我了嗎?”
“沒......”朱鶴道,“東家,要不要我去找他?”
“不用。”陳璟道,“他會來找我的。”
朱鶴不好再說什么。
接下來幾天,陳璟隔兩天去趟旌忠巷,給陳七換藥。至于陳七和陳二為什么打架,旌忠巷那邊也有了些猜測。
陳璟也聽說了幾個,都覺得不靠譜。
不光陳璟,李氏也聽說了幾句謠言,回家就告訴陳璟他們:“之前要給末人和明州一位姓周的姑娘定親,訪里不同意,叫人回絕了這件事,兄弟倆這才打起來.......”
陳璟聽了,也覺得不靠譜。
他只是笑笑。
“......這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李氏說罷,自己也有點懷疑。
“不可能是真的。”李八郎接口道,“想想看,為了根本沒見過面的姑娘,和自己兄弟打架,成何體統?”
“也是呢。”李氏道,“末人之前非常敬重訪里。”
話題就打住了。
陳璟自己也好奇,趁著給陳七換藥的時候,親口問他:“打架是因為婚事么?”
陳七瞪了他一眼,道:“你還是不死心?關你屁事?”
他就是不告訴陳璟。
大概是心里仍有點維護陳二,雖然陳二對他下了狠手。陳七對陳二的感情,陳璟無法明白。
他沒有這樣令他依賴和敬佩的兄長。
陳璟沒有問到,也就算了。
有次,陳璟也在旌忠巷碰到來看陳七的黃蘭卿。
“央及哥哥,你鋪子里可有上好的人參?”黃蘭卿問陳璟,“我母親想要支野山參,托人去明州藥鋪拿,恰巧賣完了。
她趕急著用,讓我們兄弟也幫忙去找。只是我們相熟的藥鋪,暫時都沒有野山參,倒為難了。”
“什么大事?”陳璟笑道,“我鋪子里的野山參是有的,回頭你去拿。”
黃蘭卿聽了,不由大喜。他原本沒指望陳璟這個新開的藥鋪會有這種好東西,不過是隨口一問,
不成想,竟然無心插柳柳成蔭。
“多謝央及哥哥。”黃蘭卿道。
于是,陳璟從旌忠巷離開的時候,黃蘭卿跟著他,去陳璟的玉和堂。
路上,黃蘭卿還偷偷問陳璟:“央及哥哥,末人他怎么跟自己的二哥打架?”
黃蘭卿都知道末人很崇敬陳二。
“我哪里知道?”陳璟道。
“是因為那封請柬的事么?”黃蘭卿突然又問。
陳璟頓了頓。
“什么請柬?”陳璟追問黃蘭卿。
黃蘭卿意識到,陳七不讓他告訴任何人,就明白自己失言了,立刻咳了咳:“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到一些傳言。”
什么傳言和請柬有關?
陳璟倒沒想到陳七和陳二打架,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但是黃蘭卿諱莫如深,陳璟也不好直接逼問。于是,他把黃蘭卿帶到了藥鋪,取了一株野山參給他。
黃蘭卿把野山參拿回去,道:“央及哥哥,你且等等,我拿回去給我母親瞧瞧。若是合了她的心意,再給你送要錢。若是你信不過我,我可以把這把扇子壓在這里.......”
“拿去吧。”陳璟笑道,“我有什么信不過你的?”
黃蘭卿就把這株野山參帶回去了。
次日,黃蘭卿又來到了店里,把銀票給了陳璟。
“這是三千五百兩,我母親給的。”黃蘭卿道,“她說那株野山參很好,值這個價。”
陳璟那株野山參,才進了二千兩。
黃蘭卿的母親也知道給的價格有點高。
“多謝了。”陳璟對黃蘭卿道。
陳璟想到前幾天,清筠還跟他說缺錢,今天就從黃家賺了一千五百兩。于是,陳璟把這錢,交給了清筠。
清筠自然是很高興,對陳璟道:“能頂得上咱們半年的賺頭呢。”
陳璟笑了笑。
下午的時候,陳璟在后面的廂房制藥。
剛剛進去沒有一刻鐘,清筠就來敲門:“東家,上次那個兇神惡煞的人,他又來了......”
那個兇神惡煞的人,指的是郭一力。
清筠對郭一力第一印象不好。
陳璟笑了笑,從后廂房出來。
“陳東家,這是給您的診金。”郭一力捧上了裝錢的小匣子,交給陳璟,“四郎果然三天就退燒,風寒全好了,仰仗陳東家妙、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這個詞,估計也是臨時學的。
陳璟不收他的匣子,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
“其他大夫都治不好,陳東家治好了,這是您的診金。”郭一力把匣子推到了陳璟面前。
陳璟推辭一番,沒有推掉,只得接了。
等陳璟收下了診金,郭一力就告辭了,反正他也不會說話。他對陳璟的感謝,都是他母親教他的。
等郭一力走了,陳璟打開匣子,里面是十五兩銀子。
對于郭家那種盈利不過的鏢局而言,一個蔬菜湯的方子就給十五兩銀子,是蠻多的。
陳璟覺得,郭氏很厚道。
他心里偷偷盤算起來。
知道了郭氏的為人,陳璟心里就有個念頭,蠢蠢欲動。他這兩天都在想這件事。
陳璟站在大堂里,看著倪先生診脈、朱鶴他們取藥,人來人往的,他卻想事情很投入,竟然有點愣神。
突然有人喊他:“陳東家?”
陳璟一回頭,看到了來客,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