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孟燕居。
孟燕居見陳璟發狠,把報了姓名的知府外甥都打了,心里害怕,覺得陳璟這廝是瘋了,趕緊找了個店鋪躲起來。
陳璟尋人無果,和惜文逛夜市的興致也被破壞殆盡。
快到了午夜,陳璟送惜文回去。
惜文的馬車,直接停到了婉君閣的后院小門口。婉君閣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但是后院寂靜安詳。
后院門口也沒有燈籠。
跟著惜文的護院和丫鬟遠遠站著,隱沒在黑暗里。
月色稀薄,一片影影綽綽的。
陳璟扶了惜文下了車,他們就站在暗處說話。彼此的臉上,像蒙了層白紗,也看不真確。這般朦朧,陳璟覺得惜文的眉眼越發精致。
“很抱歉,今天陪你出來逛,結果如此掃興。”陳璟跟惜文道歉,“改日再請你吧。”
“央及無需道歉。”惜文柔婉而笑,目光灼灼,纏綿在陳璟臉上,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孟燕居挑事,央及不過是回擊。若是因為道歉而請我,著實無趣。但要是想著帶我出去玩,我是萬分高興的。”
陳璟笑了下。
“......我娘有片田莊,莊子臨近的池塘,種滿了荷花。這個時節,蓮蓬都熟了。央及想帶著我出去玩,不如去采蓮如何?”惜文緊接著又道。
她不想陳璟跟她道歉。
但是出去玩,還是非常想的。
這方面,她像個愛耍賴的孩子。
“現在還采蓮?”陳璟想了下,笑道,“早就沒了吧?”
“有的。”惜文篤定道,“前天莊子上還送了新鮮的蓮蓬上來。院子里的姐妹們都分了,娘特意留了一筐給我。你若不信,到我房里去瞧?”
“我信你的。”陳璟道。“改日吧。”
“哪一日?”惜文問。她歪了歪腦袋,簪子上的瓔珞墜子斜斜流出來。晃了幾晃,稀薄的瓊華下亦有淡淡的光,宛如她寶石似的眼眸。
“眼瞧著時節就要過了。耽誤幾天,就真的沒了。”惜文解釋道,“央及,不如后天去吧?”
陳璟沉默了下。
“后天我怕是沒空。這幾天,可能有點事。”陳璟道,“采蓮是來不及了。往后也有好玩的。八月中秋賞月賞桂。也能夠玩的。”
惜文咬了下唇,很是失望。
但是回想下,今晚的陳璟似乎沉不住氣,滿心憤怒的樣子。他能耐心陪惜文去逛夜市,已經用了大力氣。再勉強他,著實過意不去。
惜文是很心疼他的。
“好,我聽央及的。”惜文恬柔一笑,“只是,別忘了啊......”
她說罷,上前幾步。走到了陳璟跟前。
從袖底掏出一方繡帕,帶著玫瑰溫馨的馨香,如雪皓腕微抬。輕輕在陳璟的額頭擦了擦,道:“打架落了灰,不是淤青。”方才在車上,她就瞧見了陳璟額頭上的灰,以為是傷,不太好意思提及。
她盈盈微笑,露出一口糯米似的貝齒,溫柔又可愛。
陳璟笑了笑。
他捉住了惜文的手,接過她手里的帕子。道:“送給我吧。”
惜文眸子頓時璀璨,溢出灼目的光。唇角的笑意就掩飾不住。她把帕子松開,給了陳璟。手卻不愿意離開,反攥住了陳璟的手。
“央及......”惜文低喃。
“嗯?”
“不知為何,之前我就知道,將來總有開心的日子。如今等到了,反而有點不真實。我是不是在做夢?”她吐氣如蘭,氣息落在陳璟的臉頰。
她湊得有點近,陳璟都能感受到她薄薄夏衫里肌膚的溫熱。
“傻姑娘。”陳璟心頭一跳,倏然感覺有縷陽光照到了心里,把心頭的陰霾驅散了幾分。
這一刻,他也覺得很開心。
“哪怕是傻的,也是因為你。”惜文低笑道,“為了你,才變得這么傻的。從前可是個人精。”
陳璟被她逗樂,哈哈大笑起來。
“從前是個人精?”陳璟笑道,“太高抬自己了!”
“在央及面前,高抬自己也是為了讓你高看我一眼,我不怕丟人。”惜文低聲笑著,“央及,你如今看穿了我。”
陳璟驟然動情。
他俯身貼在惜文的耳畔,低聲道:“我是想看穿你的。你的一切......”
他著重強調了“一切”二字,帶著濃濃的挑逗。
惜文無疑是聽懂了。
她呼吸都變得微重,有點喘不過氣似的。好半晌,她聲音道:“好,央及若是敢,我自然不怕。”
黑暗中,陳璟又默然。
“怎么,央及不敢?”惜文心頭微冷。她也有點惱怒了,這個人自己開的頭,現在又退縮了,是真的沒有下定決心和她好?
有這么為難么?
她是個干干凈凈的人,只因是個伎人,墮入風塵,被世俗不容。可是她也沒想做陳璟的太太,這有何勉強自己的?
想到這里,惜文就越發惱怒。她一下子抓住了陳璟的手,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把自己整個人湊到了陳璟懷里:“我這個人,都給你看。不僅僅給你看,還給你摸,給你睡。”
婉君閣是青樓,又高檔伎人,也有低檔的。
賣才華,賣軀體,都是跟著她們的身份走。所以,院子里不少的姑娘,都是以色娛人。一些葷話、俗話,惜文經常偷聽到她們調笑,也會學會了。
她不肯說,并不是不會。
再者,如何服侍男人,惜文也是學過的。這一步,也許會用到,所以婉娘教過她。男女之事。惜文非常清楚。
也許她心里覺得,自己要清純些,才配得上陳璟。
但是真正論起來。什么是清純?惜文因為從小生活的環境,對這個界限是非常模糊的。話到了嘴邊。她就說了。
陳璟的掌心非常溫熱,透過她薄薄的夏衫,傳到了她的乳上。
惜文只感覺渾身一顫,身子有點軟。
她倏然希望陳璟可以揉揉她......
哪怕不能占有她,今晚也可以做些破格的事,別總是謙謙君子。她又不是名門閨秀,和她這么止乎于禮,她心里沒底。以為陳璟哪天又跑了。
“央及?”惜文呢喃著他的名字,按住他的手不放,把自己依偎在陳璟的懷里。
陳璟順勢摟住了她。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柔聲道:“惜文,今天不好。今天,我心情太糟糕了,對你也是敷衍,于你不公平。你是個很好的女人,我想跟你處得認真一些。我說了會要你的。就不會反悔。”
陳璟從前,只是回應惜文的好感。
他并沒有說過會要惜文的。
但是此刻,他終于說出了這句話。之前的猶豫。全部放下。
饒是如此,陳璟也不希望今晚和惜文更進一步。他心里因為十娘的事,非常郁悶。若是和惜文睡了,不過是拿她消遣。
惜文給陳璟做了那兩套褻衣,讓陳璟的心有點撼動,他無法去輕薄這個女人的感情。
她對陳璟的感情,格外認真。
陳璟不能給她唯一,但可以更認真一點。
“你要我的?”惜文顫聲問,聲音有點哽咽。
“要。”陳璟回答。
惜文松開了手。她整個人依靠在陳璟懷里。緊緊摟住了他的腰,似凄風苦雨里的浮萍。無依無靠。突然遇到了浮木,就緊緊抓住了他。希望可以作為自己的依仗。
“那就好。”惜文道。她的聲音很潮,隱約帶著哭腔。
良久,陳璟才和她分開。
回到家,清筠仍在等陳璟。
不管陳璟多晚回來,屋子里總有盞燈,等著他。燈影把清筠的剪影映在窗欞上,婀娜又溫婉。
“清筠守候著我,不論多晚;惜文等著我,戀著我,真心實意。我到底還在徘徊什么?”陳璟問自己。
他好似瞬間頓悟了。
沈十娘于他,不過是鏡花水月。等那水月被波紋沖散,他竟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其實,月亮一直高高懸掛在天際,落在水里的,只是個影子,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又何來失去?
如此一想,陳璟就坦然了,心里的傷感驅散了七八成。
他進了屋子,瞧見了清筠坐在桌前,搖晃著腦袋,打著瞌睡。她纖細的皓腕,撐著巴掌大的面頰,眼睛半睜半閉。
陳璟上前,從背后摟住了她的肩。
清筠被他嚇一跳,人徹底醒了。看清是陳璟,她擠出一個笑容,抱怨道:“東家,您這么神不知鬼不覺的,嚇著婢子了。婢子素來膽小。”
然后,她感覺有異,使勁吸了下鼻子。
她聞到了陳璟身上的香味,就抿唇笑了。
“笑什么?”陳璟也被她帶著笑了。
“東家身上,有其他姑娘的胭脂香氣。這是寶妝閣的朝霞霓胭脂,五十兩一盒,最是昂貴的,普通人用不起的。肯定是惜文姑娘......”
陳璟愕然。
“你竟然知道?”陳璟道,“你也用過么?”
清筠笑道:“太太有過一盒,好幾年前的,逢年過節太太才擦,都是我服侍的。八舅老爺打馬球贏了錢,正巧是太太壽誕,就買了一盒送給太太。”
李八郎是很疼他二姐的。
陳璟笑道:“原來如此。你喜歡不喜歡?明天我去買一盒,送給你。”
“婢子不要。”清筠笑道,“不過,太太很喜歡。等婢子下次攢了月錢,給太太買一盒。”
“我的錢都在你身上,你自己拿錢去買,不妨事的。”陳璟道
“這不一樣。”清筠認真道,“東家的錢,都在賬上,要給東家對賬的。若是擅自挪用,是要被東家打出門的,其他伙計學樣怎么辦?”
陳璟又笑起來。
清筠感覺陳璟今晚心情很好,和前幾天大相徑庭,不由問道:“東家,今日有什么好事么?”
陳璟又笑。
他摟住了清筠,道:“有沒有好事,等會兒就知道了!”
說罷,就把清筠抱到了床上。
一場酣暢淋漓的翻云覆雨,陳璟累得不輕,也把沈十娘帶來的郁結,丟了七八成。他現在看開了這一段,也是好事。
清筠也很開心。
她最怕陳璟郁郁寡歡的樣子,看上去非常嚴肅,不復往日的溫和,有點像變了個人,也有點像他大哥。
那是清筠最害怕的模樣了。
第二天,陳璟早起,準備去鋪子里,邢文燋卻突然登門了。
他笑呵呵對陳璟道:“央及,哥哥有事求你。我和朋友約了打馬球,但是放眼整個兩浙路,我就沒認識比你馬球更好的人,你定要幫我。這次賭得可大了。”
上次陳璟幫邢文燋贏回來的石像,如今還在陳璟藥鋪后院的廂房里。
“和誰啊?”陳璟笑道,“去哪里打?”
他很久沒有打馬球,也想著去玩玩。
“去杭州。和誰,你暫時就別問了,反正你也不認識。到了地方,你就知曉了。”邢文燋笑道。
陳璟看了幾眼他。
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昨天陳璟打了知府的外甥,因為他不想去給人家接骨,所以并沒有下重手,其他大夫可以接上。但是這仇,自然也結下了。
惜文說,讓婉娘去找邢文燋,讓邢文燋斡旋。
邢文燋把陳璟約到杭州去,多半就是讓他暫時避開的意思了。
要不然,平白無故跑到杭州去打什么馬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