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就不必了,我可能起早出發。你若是有什么東西,需要我捎給陳末人的,就初三之前送到我府上。”沈長玉也微笑。
他頓了下,慢悠悠喝了口茶,然后和陳璟閑談起來。
不再提十三娘的事。
陳璟樂得不提,順勢問起陳末人的事:“他和黃蘭卿、孫世一從前就是摯友,如今在山上,可有混沌不開,惹得先生生氣的?”
沈長玉笑了起來。
“岐山書院不是小學社,管得嚴格,豈敢對先生不敬的?”沈長玉道,“這點,你倒是放心。他們三人,孫世一資質稍差些,陳末人和黃蘭卿都是聰敏過人的。特別是陳末人,肯吃苦用心,盛先生很器重他,將來必然有番作為......”
然后,想到陳璟不讀書,估計不知道岐山書院的盛先生是誰,就解釋了幾句:“......盛先生是中過進士的,詩詞一絕.......”
簡而言之,就是個隱居在岐山書院的江南名士。
岐山書院的學生們,都愛在盛先生面前表現,希望得到盛先生的青睞。但是盛先生此人,很少公然表示他喜歡哪位學生。
看得過眼的,他都會提拔些。
陳末人,只算是盛先生看得過眼的學生之一。
饒是如此,也已經比很多人強了。
“如此,真是他的造化。”陳璟欣慰嘆了口氣。想到陳末人放棄驕奢的生活。愿意刻苦上進,也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陳末人能有點成就,將來也有了個出路。不必回去兄弟鬩墻,陳璟也替他松了口氣。
知道陳末人混得不錯,陳璟很高興,又和沈長玉說了很多其他話。
“......一年不見你,好些話想同你說。去年你賣的安宮牛黃丸,可是出盡了風頭,我必然要聽聽你的事。你親口告訴我最好不過了。”沈長玉笑道,“不過,我還要去其他地方拜年。想必你也是的,就不多說了。晚上,我在醉霄閣定了雅間,咱們吃酒去。秉燭夜談。”
他根本不給陳璟拒絕的機會。就站起了身,給陳璟見禮作辭。
然后,快走了大門口的時候,他又叮囑道:“央及,可千萬別忘了,晚上我讓小廝過來請你。”
陳璟只得應下。
他把沈長玉送到了大門口。
送走了沈長玉,陳璟進來,先把陳末人給他的書信收起來。打算晚上回來再看。他和王檀說了幾句話,就帶著他侄兒陳文恭。去了族里各家各戶拜年。
也去了旌忠巷。
旌忠巷那邊,一改對他的冷漠疏離,個個都很熱情。
“央及,中午在這里用膳。”大伯甚至挽留陳璟,“你如今是大忙人。”
陳璟去年大半年,紅遍了江南。他自己可能不覺得,身邊的人卻都很清楚。特別是他還救活了都轉運使的兒子,聽說還和周公子結拜了兄弟。
照這種說法,等于是周轉運使的干兒子了。
這身份,連明州的知府都要敬重三分,何況是旌忠巷的眾人。
從前,陳璟也有點名氣,到底前途未卜,只是個匠人。如今,他在旌忠巷人的心里,是實實在在的神醫,令人敬重的神醫。
“不了,大伯,中午還有事。”陳璟推辭。
大伯也不好強求。
二伯在一旁,有點按耐不住,問道:“央及,聽說你認了周大人做干爹?”
這個話,并不是空穴來風。
治好了周溫榮之后,周宸是有這個心思的。
周宸先脫了邢文燋,詢問陳璟的意思。
陳璟當即告訴邢文燋:“我父親已經去世了,無法過問生父的意思。沒有生父的同意,就認可干爹,怕是對父親不孝,故而不敢。多謝周大人的美意。”
邢文燋聽了,有點意外。
而后,他又想到,陳璟是楊相的朋友。周大人的身份,對于陳璟而言,只怕是太過于低了,不值得他認干爹。
要認,也要認楊相那樣的啊。
殊不知,陳璟并不是嫌棄周大人,而是“干爹”這個詞,在陳璟生活的年代已經被玩壞了。一聽到干爹,陳璟就惡寒。
邢文燋把陳璟的話,修飾一番,告訴了周宸。
周宸倒也沒生氣,只覺得陳璟是真的不便,故而想讓陳璟和周溫榮結拜。這樣,陳璟是周溫榮的義兄,等于是周宸的干兒子了。
意思上是差不多的。
陳璟也沒有同意,主要是周溫榮還沒有完全好。
“不如,等溫榮兄弟徹底好了,咱們再結拜。”陳璟道,“我不僅僅要治好他的傷,還要調理他的身體,讓他健康、強健,算是我這個義兄,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陳璟在拖延。
他心里,對這種關系,仍是有幾分抵觸。
什么父子兄弟,別說是結拜的,哪怕是親的,也難免相處牽扯,造成不便。周宸的為人、周溫榮的為人,陳璟都不了解,他不敢冒險。
周宸卻大喜。陳璟是要周溫榮健康,無疑是周宸最希望的。
“都聽央及的。”周宸道。
周宸沒有想到陳璟介意,不想和他們家結義親。并不是周宸傻,看人不準,而是他著實沒想到。
在周宸心里,陳璟乃一介布衣,小縣城的郎中,無權無勢。他曾經和楊之舟有點交情,但是楊之舟已經致仕,往后還能如何?
陳璟若是做了周宸的干兒子,從此在兩浙路,就是半個衙內,耀武揚威,無人敢欺,陳璟怎么會拒絕呢?
而陳璟拒絕了。必然是真的不便了。
周宸沒有多心。
結義親這件事,暫時就放下了。
陳璟也不知道怎么就傳到了望縣,還傳到了旌忠巷人的耳朵里。二伯問他。陳璟頓了下。他著實不好說沒有。
說他沒有認周宸做干爹,傳到周宸耳朵里,周宸未必高興。因為,周宸很喜歡旁人巴結他,見不得其他人的不敬,最好不要輕易招惹。
“這個......”面對二伯的問題,陳璟支吾了下。端起了茶盞,緩緩喝了兩口茶,沒有正面回答。
“那么。就是真的?”二伯卻誤會了陳璟的意思,驚喜道,“央及,你如今真是厲害。給咱們陳氏長臉。”
陳璟笑了下。沒有繼續否認。
“這要不是周宸,換成其他人——某位商人、某位郎中,甚至某位縣令,估計今天旌忠巷的那些叔伯們,不會覺得我給旌忠巷長臉,而是又有集體罵我沒出息,給祖宗抹黑了。”陳璟在心里腹誹了下。
大過年了,陳璟只是來拜年。不是來尋仇的,所以什么話他都不說破。只是微笑。
旌忠巷的人,對陳璟就更加客氣了。
陳璟坐了坐,起身離開了。
陳二把陳璟送到了大門口,笑著對陳璟道:“初五,咱們家有宴席,到時候給你下帖子,你要過來喝杯酒。”
正月里,大家都會相互擺席,請親戚朋友吃飯。
陳璟家里從來沒有擺過,都是蹭旌忠巷的。
“對不住啊二哥,初五只怕沒空。”陳璟道。
陳璟要把成藥趕緊弄出來,初五的確沒空。況且,他也沒心思應酬陳二。在陳璟看來,陳七雖然紈绔,到底還有幾分心氣,不像陳二。
陳二不值得陳璟打交道。
他不等陳二再說什么,拱拱手,先走了。
陳二咬了咬牙,攥著拳頭,敢怒不敢言。他覺得,陳璟越發囂張了,沒了半分從前的謙和。陳二很憋屈。
如今,怎么還不如個陳央及?
“絕大部分人不如陳央及。”而后,陳二又這么想。
從旌忠巷回來,陳璟把陳文恭送回了錦里巷。他自己,又去了幾趟其他親戚朋友家,直到了下午才忙完。
回家坐下之后,陳璟開始讀陳末人給他的信。
陳末人給陳璟寫信,開始文縐縐的。
信里,沒什么大事,大意是把他在山上的事,仔細告訴陳璟。他的學習、他的人際、他的領悟等,都說了。
一共寫了兩封信,都是厚厚的。
陳璟居然耐著性子看完了。
等他看完,天色漸晚,天際的晚霞披將下來,似錦緞般,把院子的虬枝染得旖旎嫵媚,舒展在寒冬清冷的空氣里。
“二爺,沈家的小廝來了,說請您去醉霄閣。”陳璟剛剛把信放下,家里的小廝就來稟告道。
是沈長玉安排的宴席。
陳璟說知道了。
他想著,晚上回來可能天氣很冷,就換了件灰鼠大氅,來到了大門口。沈家的小廝,早已準備妥當,等著陳璟。
“你們四少爺和十三姑娘已經到了?”陳璟直接問小廝。
小廝笑道:“是啊。”
他以為陳璟已經知道了。
陳璟就明白了。
他放下車簾,緩緩坐到了車子里。想到十三娘,陳璟竟然已經記不起她的臉了。上次簡單她,也不過是半個月前的。
或者說,沈十三娘娘這個人,很少給陳璟留下什么印象。
他記憶中,總是她生病時瘦骨嶙嶙的模樣。那時候,她心情極差,說話也刻薄。她臉上沒有半分肉,顴骨高高突起,又因為言辭刻薄,給人一種很不好的印象。
而后,她恢復了容貌,看上去很美,僅次于沈南華。
可是,陳璟總記不住。
他也沒想記住。
想到這里,陳璟又記起前些日子,望縣的謠言說,沈十三娘退親,是為了陳璟,陳璟就猜想沈長玉請他是為了什么了。
他微微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