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一走，雪亭附近的人也走了差不多了。

楚云斐冷笑了一聲，站在她四爺身份上來看，這位太子殿下，為成大事，不拘小節，有胸襟，也能屈能伸，不虧為當世之雄。

金刀門莊坤來中庭雪樓挑釁的事，和京都朝堂有關。可洛陽遠在千里之外，黑市再強大，楚家再厲害，對于京都來說，那也是鞭長莫及。

而太子殿下想要迎娶七妹，這真是給了她一個機會。

正因為這個機會，她和兄長楚云宸才有了名正言順來京都的理由。

楚云宸想的很周全，大理寺卿已經懸梁自盡，無從查證。而金刀門的人究竟有沒有全部被收買。如果莊坤真的無辜，只是奉命行事，那么，楚家包括中庭雪樓，都會放過莊坤。

可若是真的全部被收買，他們此番進京都，無疑就是將一塊肥肉送到太子嘴邊，他豈有不動心之理。

今日，她的兄長楚云宸幾次挑釁，才成功挑起太子的怒火。可見太子城府又深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喜怒無常的少年了。

遠處漸漸傳來絲竹之聲，楚云曦說道：“四姐，我們回去吧。”

“云曦，梁叔，你們覺得太子變了沒？”楚云斐問道。

云曦搖了搖頭，問道：“太子和幾年前的樣子沒什么區別，我倒覺得太子并沒有變化。”

梁文嘆息說道：“小主子不行跪禮，太子一笑而過，反而親近有加。提議比試，小主子當面拒絕，太子仍一笑而過。小主子未行禮告退，太子發怒責備，元素大師開口為小主子開脫，太子卻能做到禮賢下士，喜怒不露。從這三點來看，小主子預料的絲毫不差。東宮太子今非昔比，城府更深，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更何況，他早就不是當年那位仁義賢德的太子殿下了。”

楚云曦聞言后突然有些冷。

她還記得十幾年前，她五歲的時候，爺爺帶她進宮去拜見當時還是貴妃的姑姑。

才被冊封為太子的趙玨，一步一步踏上東宮主殿的白玉石階上，清秀嚴肅的臉，再見到她的那一刻，露出燦爛奪目的笑容。

快步跑到她跟前，“你就是外祖父說的云曦表妹嗎？”

她那個時候，還不知道，眼前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少年，竟是養在她姑姑跟前的皇子。

“你為何叫我表妹？”她質問他。

他笑著揉揉她的頭發說道：“因為你長得和皇娘一樣好看。”

“你皇娘是誰？”她聽說有人長得和她一樣好看，很是好奇。

“我皇娘是楚貴妃！”

“我姑姑也是楚貴妃！”

“所以我是你的表哥，你是我的云曦表妹。”

她望著他那雙黑黑的瞳孔，笑著說道：“那我哥哥姐姐是不是也要叫你表哥。”

“是啊！”

“可我想要一個弟弟啊。”那個時候的她，在楚家排行老七，最小的一個。

想學劍，爺爺怕她劃破手，不肯她學。想學紅妝，爺爺說她戳了手，不肯她學。那個時候的她，總認為是因為她年紀小，沒有弟弟妹妹，才不肯她學。

所以那個時候的楚云曦，特別想要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她還清楚的記得，太子揉揉她的頭發，笑著對她說：“表妹，若是你愿意留在宮中，我教你學劍。”

那個時候的趙玨，爭強好勝，神采飛揚，從不肯認輸。高興就歡呼雀躍，生氣就面色如獅，從來不肯隱藏自己喜怒哀樂的太子殿下。

究竟從何事讓他變化如此之大，又究竟是何時開始，他一心想要謀害楚家，謀取富可敵國的財富。

楚云曦只覺得耳邊一陣陣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見，過去種種，逐一回閃，卻如刀如劍，一刀刀刺進胸口，一劍劍劃破心頭。

那個人說：“誰讓你是我表妹呢，我應該讓著你……”

那個人說：“表弟，以你之才，可為相可為帥。和我并肩，我主廟堂，你主軍隊，不出幾年，我相信，周邊列國絕不敢再犯。”

那個人說：“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策馬江湖，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那個人說：“抱歉，云南之約，我去不成了……”

而如今，兄長和四姐經常叮囑自己，“永遠不要對皇家有感情，也永遠不要認為親情不可切斷。”

即便他們說了一次又一次，楚云曦都不愿意相信，太子殿下會為了錢財而舍棄親情。

她太單純了，太善良了，以至于她忘了，人都是貪心不足，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又如何不想要富可敵國的財富，即便他是日后的王，即便他擁有整個大華天朝。

楚云曦依然保持著仰望雪景的姿勢，表情冷然，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被寒風吹起來，好看的臉上透著一股深邃的悲涼。

“七妹，是不是累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只怕兄長還在山門外等著我們呢！”見她情緒低落，大大咧咧的四爺楚云斐還是忍不住關心道。即便心有嫌隙，但到底仍是姐妹。從小到大的情分，卻也是怎么也割不斷，這就是生在普通家和皇家的區別。

“四姐，我想在這兒多站一會兒……這么多年沒有進京都，才發現，京都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京都，物是人非……”

楚云斐微微一怔，寬慰道：“滄海變桑田，天地萬物皆會變，更何況京都只不過是滄海的一粒遺珠，又怎么會一成不變。”

“四姐也會變嗎？”楚云曦幽幽嘆息一聲。

會變嗎？

楚云斐在心中問了問自己。

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楚云曦。

因為，她很清楚，她會變。

而且會變得越來越硬，越來越狠。

楚云斐整了整衣角，說道：“七妹，我會變，我的血會變得更冷，我的心會變得更狠，我的心腸會變得更硬！”

楚云曦的視線停留在楚云斐的面紗上，良久才緩緩垂下睫毛，“因為我，是不是？”自前日她無意發現自己的身世后，她心中就覺得太對不起眼前這位四姐。

“是！”

“值得嗎？”楚云曦熱淚盈眶。

“值得！”說完，楚云斐見她不解，繼續說道：“爺爺死后，到了九泉，他的故人問他，你為何沒有照顧好我的血脈，難道你要讓爺爺回那個人，因為不值得嗎？”

楚云曦淚珠悄然滴落。

“你既已知曉自己的原來的身世，就更該成全他們為了保全你的心，好好活著。”楚云斐說道。

“可我不愿意你們為了我，而卷入京都的風云中。”

楚云斐冷靜地回道：“就算不為了你，我們也會卷入京都。于是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四姐，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到現在，都很討厭你！”楚云斐自嘲地笑了一聲，繼續說道：“起初，我直道自己生母卑賤，不得家中長輩喜歡，比不得你嫡出的身份。也曾嫉妒你發狂，只因你事事不爭，卻又事事都比我好。”

“可當我知道你和兄長的身世，我才知道，我之前所信仰的江湖情誼不過只是蒼白的一句話。而爺爺和你的父母之間，才是真的生死之交，是純美如甘水的友情。”

“四姐……”楚云曦情緒波動較大，聲音也止不住顫抖，為何短短幾天的時間，她所敬愛的爺爺變成了照顧故友遺孤的老人，為何一向和自己不對盤的四姐，變成了眼前這位柔聲相勸的姐姐。

楚云斐將她這位七妹抱入懷中，以后，山長水闊，天地之大，她也會護她一世周全。

“七妹，你永遠是我那善良，與世無爭的小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