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緣

第二百五十八章 情之一字

她拿帕子虛掩著嘴,千嬌百媚的一笑,并不等晟曜答話,便在宮人攙扶下登上抬輦。又微微低頭瞟了慈安宮宮門一眼,隨即揚起素白的柔荑,示意抬輦起步。

不多時便漸漸去得遠了。

然而,那纖長指甲上紅蔻丹驕傲的麗色和抬輦中熏香散發出的馥郁香氣依然留在空中,久久不去。

我心中泛起隱隱的不安。

晟曜溫熱的手掌握住我的,“我們回去吧。”見我目中有憂色,便低聲道:“有太后在,不會讓蔣家亂來的。”

這倒也是,是我多慮了。太后睿智,又素來心懷天下,以大局為重,必不會因小失大。有她轄制、平衡蔣家,晟氏朝廷當保無虞。

及至晟曜送我回了徽音殿,便叫宮人退下。伏在我耳邊問道:“身上如何了?那兩名罪奴想來下手不輕。可要叫太醫來瞧瞧?”

我拿手推他一推,羞道:“殿下又玩笑了。這怎好叫人瞧的!”

“那給我瞧一瞧總可以——”

我羞得脖頸都紅了,立時要躲到外間去。

卻被他一把扯回懷中。笑道:“她們后來不是說、是孤王弄的么,為了護你,這虛名我都背了,還不給我看么!”

兩人癡纏一會兒,到底被他纏磨不過,解衣讓他看了看。他仔細瞧了,低低嘆息一聲:“一會兒叫侍女給你上些藥。”

待替我理好衣衫,不由恨聲道:“好毒的婦人!好萬無一失的計謀手法!今日若是我晚去一會兒,你哪里還有命在!”

想起當時叫天不應、被綁縛的無助恐懼,我亦是后怕不已。“是啊,臣妾當時怕極了。賜死倒也罷了,可背負污名被賜死,臣妾萬萬不能!”

他擁住我,“什么叫賜死也就罷了!有我在,不管你做了什么,誰都不能傷了你性命!”

我心中一暖,因驚懼而冰冷的手腳也漸漸和暖了。

靜靜相擁一會兒,晟曜突然懊惱的在我耳邊道:“太后真不體恤我——”

我察覺他有些情動,想起太后的懿旨,含笑推開他一些,“她老人家已經是網開一面了,殿下就……”后面的話我說不出口,只臉上飛霞的瞧著他。

他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衫笑道:“這叫看得著吃不著,你可知有多難受?”見我又羞又氣的,遂笑著轉身出了殿門,口中道:“孤王去父皇那邊了。那會子接報說你危急,孤王可是丟下滿殿的臣子,匆匆去了慈安宮。這會子還得回去接著議事。”

我起身送了他。便喚來翠濃取藥膏涂傷處。

翠濃邊幫我上藥,邊輕聲道:“慈安宮總管萬公公遣人也送了藥膏來。不過婢子瞧著沒有七厘散用料精,便放著了。清河崔氏的東西,到底做得考究些,大內的許多東西也是抵不過的。這也就是我們徽音殿了,殿下時時事事的把您放在心上。聽說崔家新進的七厘散膏有半數都被殿下送到了這里來。”

我低著頭,不由笑了。

過了片刻,問翠濃道:“萬公公?”我猶疑道,“今日得他相幫,我才能留下命來。只是,這宮中哪會有無根由的援手!我們與他素日并無交情在吧?為什么這會子又送了藥膏來?”

翠濃被我問住,遲疑道:“許是見良媛得寵,先結交一二,好給今后留個退步、有個靠山?”

我思忖著道,“也許有些你說的緣故在。可現放著淑妃呢,他怎不去靠著她,倒要與炙手可熱的蔣家對著干,來幫我這個‘曲氏’?”

翠濃想了一會子,忽的笑道:“這人心啊,可還真不好說。您管他為了什么呢,左右這會子是向您示好的。”

我頷首道:“不管萬公公為了什么,日后再看就是。而今日之事,他于我有大恩!”

殿外忽報赤芙來了。

有些時日不見,赤芙一見我便紅了眼圈。我只好屏退眾人,容她肆意一會兒。

“小姐可回宮了。先前聽說東宮良媛被擄走,把婢子嚇壞了,日日追問我夫君可有您的消息。如今聽說回來了,婢子這顆心才算放下了。”

我笑著等她平復了情緒,方道:“你這樣傷心憂心的,我可怎么跟你說事情呢。須知回來了,也并不能放心。今日,我險些被人灌了鴆酒。”

遂把在慈安宮的事情簡單說了。

赤芙聽得愣住,好半晌才說出話來:“怎么能,這樣!這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我凝視著手中茶盞,用指甲在骨瓷壁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叩著,“今日我尚且有寵有位分,也不過如此。后宮女人,看似尊貴,卻也是危如懸卵,稍有不慎就丟了性命。有時候朝前看,迷茫一片,也覺得心中害怕、人倦累。”

赤芙過來握住我的手,“小姐這幾年,真是不容易。先在公主府里艱辛度日,后在蕭王府中謹小慎微。好在殿下心中有您。整個顧家也多得您和殿下的助益,不日歸京入朝。小姐當日為了救父母族人于水火,而被迫委身殿下、屈意承歡。所幸,讓家人回京的心愿,總算了了。”

我心底自嘲:當日為家族起復的心愿了了;可這顆對晟曜動情的心,想要的卻是越來越多。

雖然不喜宮中的日子,可誰叫自己偏又歡喜晟曜,只能靠這點、勉強用一腔勇氣撐著。

房門外似有人影晃過。

我揚聲問道:“誰在那里!”

無人應答。

赤芙立即起身,走到門口去左右看了看,回轉身笑道:“并沒有人呢,許是小姐看錯了。”

我點點頭,“今日好一番驚懼憂思,許是我恍了神、草木皆兵了。”

腦海中浮現出那兩名嬤嬤逼我落衣的折辱和猙獰,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入王府以來,哪怕入宮之后,今日也是我最狼狽、兇險的一次了。”

赤芙心疼我,怨道:“說來說去,這件事情還是怪謝二公子!若不是他非要擄走你,宮中人哪里有這種機會和借口對您下手!明知小姐身份已定,他自己也娶了妻子,作甚么還要糾纏不休。婢子恨不能當面啐他!”

赤芙的話叫我有些怔住,良久后搖頭道:“他又有什么錯?情之一字,不過是太執著、成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