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臘月二十九,明天便是除夕了,村子里家家戶戶都在忙,林家也不例外。
按照老傳統,每年的臘月二十九這天,林家都要蒸饅頭,這是為了過年準備主食。
這饅頭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饅頭,而是包子,各種口味的包子:菜包、肉包、豆沙包……還要準備些胭脂在蒸好的豆沙包上面點一個小紅點,以示喜慶吉祥。
這些東西在城市里屬于隨處可見的小點心,農村里卻不常做。
原因在于做包子的流程比較多,需要提前發面、準備各種餡料……加起來得忙活好幾天。
一家人為了做包子,搞得大費周張,做好后卻又吃不了幾個,所以他們平常是不做這些的,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做。
入暮時分,林家三人正忙得不可開交,林瑤的手機響了,是林云。
林瑤微微愣了一下,在她看來,發生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她們早已不是朋友,或許,她們從來就不是朋友!
完全沒有聯系對方的必要,林云卻打電話來了!
接還是不接?
這是個問題。
文女士隨口問了句,“誰啊?你怎么不接電話?”
林瑤下意識道:“是老板,大概有工作上的事找,我出去接個電話。”
她已經被開除的事不能讓家里知道,自然不能在文女士面前接林云的電話。
林瑤來到外面,找了處僻靜的角落,接起了電話,“喂?”
電話那端傳來了林云焦急地聲音,“小林,你是不是和文先生說過什么了?”
原來還是為了文先生的事。
林瑤冷笑,反問道:“我要是凌云的一員,您來質問我倒是無可厚非,可我都不在凌云了,您還來管我和誰說了什么,沒說什么?”
這種要求確實很不合理,簡直莫明其妙!
林云將稍稍放柔和了些,解釋道:“之前那件事,你可能有點誤會!我其實早就安排好了,只是還需要時間來收尾而已。莊先生那邊好不容易答應下來,幫我們圓這件事,偏偏你這里……被你這么一攪和,倒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誤會么?
還真不是!
林云如今的確里外不是人,但這不是林瑤造成的!
林瑤也不準備把這份“功勞”攬到自己頭上,“我只跟文先生說,我走后,公司里可能比較忙,等到厘清頭緒就會水落石出。”
林云沉默片刻,長長地嘆息一聲,“你這樣說就不對了。”
怎么會不對?
莊先生幾個月前就已經把錢匯到凌云賬上,凌云卻說這筆錢去向不明,還推到林瑤頭上。
不論如何,只要他們盡快把這筆錢“找到”,并且果斷還給文先生,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如果他們拒不承認這個事實,還在指望找別人,譬如林瑤,來替他們背黑鍋,那他們就要自作自受了。
文先生目前仍是凌云最大的客戶,他們貪墨了本該還給客戶的押金,因而失去了客戶的信任,不愿再和他們合作,這種事應該怪誰?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林云冷著聲說道:“實話告訴你,你走的那天,我給你的那筆錢,本來是要還給文先生的,結果你把那筆錢拿走,我就不能還錢給文先生了。”
也就是說,在他們夫妻心目中,真的是林瑤把文先生的錢拿走了!
這種話,林瑤聽了都不相信,像文先生這樣縱橫商場多年的老江湖怎么可能會相信這么蹩腳的借口?
他們“不能還給文先生了”,是因為林瑤拿走了二十萬,那么凌云的眾人都沒有提成了,年終獎也只剩一人五百……是不是都能怪到她拿的那二十萬上去?
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瑤不禁感慨,也不知道秦董事長怎么洗腦的,林云原本挺大氣的,她如今的行事風格居然和秦董事長如出一轍!
不過,她并不是太意外就是了。
秦董事長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來,而林云作為秦董事長的腦殘粉,為了秦董事長,同樣什么都做得出來。
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可說的?
林瑤漠然道:“我拿的是凌云應該給我的提成,和凌云應該付文先生的押金是兩碼事,如果您還要繼續往我身上潑臟水,我是不會接受的!”
“我可沒潑臟水。”林云仍不肯罷休,言辭振振,“你要知道,當時你那些訂單都還沒出貨,收款遙遙無期,怎么可能那么早拿到提成?
不論你去哪個公司問,都沒有貨還沒出就結提成,這樣的事!
所以那筆錢確實是文先生的,而你拿走了文先生的錢,讓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在這件事上,我們必須口徑一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和文先生道個歉……”
自欺欺人大概就是這樣吧?
林瑤打斷了她,“您覺得文先生會信這種理由嗎?”
電話那端,林云的聲音戛然而止。
文先生當然是不信,否則,她何必再打電話給林瑤?
林瑤一字一句道:“我到凌云一年多,可曾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可曾有過什么有損公司利益的行為?沒有。
您口口聲聲說貨還沒出,收貨款遙遙無期,所以不能給我提成,可那是我自己要走的嗎?不是。
而您是怎么對我的?
我已經被開除了,您還想讓我怎么做?
我覺得我們已經沒什么必要再說什么了,到此為止吧!”
說完這些,林瑤也不顧林云是什么反應,直接掛斷電話,順便將她拉黑。
林瑤發誓,從今往后,不論凌云飛黃騰達也好,關門倒灶也罷,一切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林瑤掛斷電話的同時,就看到后面那戶人家的門悄悄掩上,也就是說,她剛才那番話極有可能被文女士的對頭,越越媽媽給聽到了。
林瑤不知道越越媽媽聽了多少,可是,她只要一想到農村大媽可怕的八卦能力,就感到有點頭大。
這天夜里,林瑤靜靜地躺在床上,輾轉無眠。
林瑤不是沒想過將事實和盤托出,給文女士做一點心理準備,可是以她那個說風就是雨的性子,要是讓她知道自己被開除了,只怕這個年都過不好了吧?
不說同樣不合適,畢竟紙包不住火,一旦被她知道自己被開除了,還瞞著家里,文女士在人家面前顏面盡失不說,還會更加焦慮、更加暴怒。
她得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將離開凌云的事,說得委婉一點,讓文女士比較容易接受。
不知怎么,她想到了文先生。
林瑤沒有問文先生,凌云是否將那筆押金退還給他,但是文先生電話里的意思很明確,等到將那些已經下給凌云的訂單出完,他和凌云之間的合作就結束了。
他們顯然鬧得很不愉快。
再從林云電話里說的那番話來推測,他們還真的在文先生面前,一口咬定錢被林瑤拿走了!
文先生說過,“如果他真的需要錢,我可以借錢給他,甚至于送錢給他,但我絕不接受任何人來騙我的錢!”
林瑤對此非常認同。
秦董事長和林云要是坑了文先生的錢,不去追究他們的法律責任已經仁至義盡,繼續合作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是林瑤接下文先生的委托的主要原因。
盡管文先生在電話里說的是“我需要你的幫忙”,其實他是想對她施以援手,又擔心她不肯接受,才會這么說吧?
林瑤微笑,文先生是真的對她好,讓她心暖。
文先生的這份恩情,她會銘記在心。
除夕這天,林家的院子里紅燈高掛,一家人都換上了新衣,喜迎新年。
祭祖后,他們仨圍坐在正堂吃大飯。
老林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專心地吃著飯,文女士問三句,他都未必能答一句。
林瑤則想著要怎么開口說,以及什么時候說自己已經不在凌云上班了的事。”
文女士原本心情頗好,可是當她看著眼前兩張如出一轍的撲克臉,有些笑不出來,“你倆這是怎么了?連吃大飯都板著臉?”
老林看了文女士一眼,繼續扒飯。
林瑤一本正經道:“我正在考慮明年要怎么做。”
文女士“噗哧”笑了,打趣道:“你身上背著一百多萬貸款呢,除了好好上班以外,還有什么可以考慮的?
我是和你說真的,那位文老先生能幫你一點是他的好意,可你也不能太指望他給你的傭金!
再說你這個人做事馬馬虎虎的,做不做得好還不一定呢?
你必須牢牢保住現在的工作!”
要是換作一個月前,林瑤也是這么想的,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林瑤嘆息道:“我倒是想啊,可是,老板要是覺得不順眼,我做什么都是錯。”
文女士臉上的笑容霎時僵住,“你,你這話什么意思啊?不對,你到底做了什么,讓你老板看你不順眼?
我早就和你說過,做事要認真,要仔細,只有這樣才不會犯錯!
可是你這個人,從小懶懶散散,考試的時候總是錯得莫明其妙。
我聽老師說過,你小學的時候有次期末考試很難,最后一道題所有人都不會做,只有你把所有的解題步驟都寫對了,就差最后一步,1003103,結果還是錯!
所以說,你做事一定要仔細……blabla”
林瑤驚呆了!
她明明說的是工作的事,說老板看她不順眼,即將切入正題時,文女士卻將話題扯到了小學期末考試上。
好吧,文女士所說的,確實其事。
林瑤一直以為文女士從未關心過她的學習,沒想到文女士居然還記得她小學期末考試的事!
林瑤小時候,文女士和老林在生活上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幾乎不用她動手做任何事。
唯獨在學習上,他們是純粹的放養,幾乎不過問。
她愛上學就去上學,不愛上學就不去上學,只要做到按時起床、按時回家、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那就是好孩子。
這一點曾經令很多同齡人羨慕不已,畢竟別人要是考砸了是要挨批甚至挨揍的,只有她一直被放養。
她也曾經自得,直到多年以后,她考上了雜牌大學的大專,而總挨揍那位小伙伴卻考上了名牌大學的本科。
從此,曾經最羨慕她的人,就成了她最羨慕的人。
說實話,林瑤內心不是沒有埋怨過,但凡文女士或老林能稍稍關心一下她的學習,她不至于混到如今的地步。
事實卻正好相反,文女士和老林其實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關心她的學習,只是對她沒有那么高的要求罷了。
是的,要求!
要求不同,結果自然也不同。
事實上,每個人都應該敢于對自己的提出更高的要求,并且為之而付出努力,只有這樣,才會不斷進步。
如果沒有要求,就像沒有目標,不論做什么都很難會有收獲!
文女士的想法顯然不同,“他們那些人,天天逼著孩子報這個班那個班,結果有什么用?成績還沒你好!你那次要不是考試失利,還填錯志愿……”
林瑤從小到大成績一般,只偶爾考好過那么一兩次。
她比誰都清楚,那次并不僅僅是考試失利,而是基礎真的不夠扎實……
林瑤試著將被文女士歪出十萬八千里的話題重新掰回來,“這些都陳年舊事了,還說那些干嘛?”
文女士卻笑了出來,“我今天早上洗衣服時碰到英英媽媽了,她說英英大學畢業大半年了,都還沒有找到工作。
我就想,你也真是運氣好,比人家早畢業兩年,那時工作多好找啊……blabla”
其實不是這樣的,兩年前和兩年后相比,找工作的難度是差不多的。
英英作為名牌大學畢業生,肯定對工作單位的要求比較高,才會至今沒有找到工作。
文女士該不會在英英媽媽面前吹噓,她現在的工作有多好之類吧?
林瑤將筷子放桌上一放,“媽,我有事要和您說。”
文女士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什么事?”
林瑤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老板他們兩口子大概覺得給我的工資太多了,這段時間總是找我麻煩,您說,我該怎么辦?”
文女士徹底愣住,“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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