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是洗完衣服回來,聽黃氏說肖家喬氏的桂姐兒可能不行了,那孩子最后和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吃面條,夏百合和丫丫拿面粉去肖家了。
尤氏嚇了一跳,桂姐兒不只是風寒嗎?不是大家湊錢去縣城抓了藥嗎?這才幾天,怎么……
尤氏和喬氏是閨中好友,她們的夫君還是同年的進士,兩家富貴時親厚,落難時也互助友愛,聽到桂姐兒有事,她自然得去,還又帶了四個雞蛋一碗面粉一塊臘肉。
結果等到了肖家,桂姐兒已經睡著在出汗了,夏百合邊給桂姐兒擦汗,邊讓肖受蔭去給桂姐兒找換洗的衣服,一個才八歲的男孩子哪清楚妹妹的衣服放哪里,還是尤氏幫的忙。
桂姐兒出了汗又換了衣服,人便清醒過來,還精神的不想再睡,誰看都明白這孩子絕對不會不行了的,夏百合對尤氏解釋了一遍桂姐兒的病因和她治療的方法,尤氏可算松口氣。
肖邁是快中午提前從地里回來的,他本來惦記孩子不想下地的,可誰讓西溪這邊肖家只他們三房一戶,他不去種地家里將來吃什么,再說能有地種已經是皇恩浩蕩留給他們犯官一條生路,你不去干活,莫不是對朝廷還心懷怨恨?
肖邁是不得不去地里的,他回來時心急如焚,生怕桂姐兒有個什么,結果一看桂姐兒居然好了,夏家的三姑娘還來了!
夏百合是年輕姑娘,肖邁是年輕的已婚男子,他妻子不在他是不方便和夏百合同在一間屋子里說話的,所以他退出屋里,在院子里聽尤氏解釋桂姐兒的病是怎么好的。
夏家父子也在地里干活,不過他們的苞米地和肖邁家的有著相當的距離,他們也是中午回來發現夏百合她們全不在,聽黃氏說肖家可能會有事,夏伯洗和肖邁是同年,他當然也匆匆過去。
還好是有驚無險,輕而易舉救人性命的還是自己親妹子,夏伯洗與有榮焉,回去的路上對夏百合贊不絕口:“真是想不到,三妹妹讀的醫書這么管用,早知道學醫是大好事,我當年真應該和三妹妹一塊學。”
“我當初對書里的內容也是一知半解的,所以從不敢給人看病,直到在蓮花庵生死一線,當時是不得不豁出去拿自己試藥,結果還真成功了,我才明白光看書是不行的,多接觸病患多動手,才是學醫的根本,我這病好了,對之前醫書上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也忽然就懂了,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頓悟吧!”
夏百合早想過解釋她醫術還不錯的理由,說是在蓮花庵生死一線時茅塞頓開的,夏家人一定不會再詳細追問……雖說利用夏家對親人的同情心不那么像好人,但她真的怕夏家人見到平安歸來的她,會逐漸遺忘原主遭過的罪,她只是不想他們忘記真正的夏百合。
真正的夏百合孤零零的病死在蓮花庵,除了她誰也不會想到那孩子臨終前有多不舍有多恐懼有多恨,真正的夏家三姑娘絕不想被人遺忘。
果然夏伯洗一聽夏百合說到蓮花庵,馬上自覺失言的閉上嘴,尤氏還瞪了他一眼,倒是丫丫還在為桂姐兒平安無事而興奮,她歡蹦亂跳的走在夏百合身邊,大人一不說話她就開口問道:“三姑姑,你答應回去給丫丫做面條的,可別忘了。”
“三姑姑答應的事當然不會忘。”夏百合笑道。
尤氏有心岔開話題,故意問丫丫:“丫丫你說過的,今天的中午飯你可以不吃,因為面條是你省下給桂姐兒的?”
丫丫一愣,頓時小臉蛋皺成一團,幾個大人看著都想笑,但誰也沒馬上開口安慰……孩子得從小便教她什么叫言而有信。
再往回走的路因此而沉默了,于是等到了夏家住的院子,在門口等他們回來的夏式明一看妹妹快哭了的樣子,居然不敢開口問了,事情已經很明顯寫在丫丫臉上了,不是嗎?
“你們吃飯了嗎?”尤氏問兒子。
“二嬸煮了米粥,可爺爺說要等你們回來一起吃。”夏式明輕聲回答。
是黃氏勉強出來做的午飯,因為夏侯祖孫都不會做飯,尤氏出門前是提前和黃氏說了,肖家要有事她中午可能會回不來,讓黃氏盡量給夏家男人們弄點吃的,她的意思是燒點水再把夏百合帶的點心拿出來,對付一下,想不到黃氏還認真的熬了粥。
“爹,肖家已經沒事了,多虧了三妹妹……”夏伯洗向聞聲出屋的夏侯行禮,將夏百合去肖家治好桂姐兒的種種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夏侯出屋時心里還嘀咕,肖家有事他們怎么還回來的這么快,是不是桂姐兒還能再挺挺,結果聽到女兒把肖家孩子的病給看好了,欣慰的連連點頭:“三丫頭的醫術沒白學,三丫頭自幼便是聰明懂事的!”
夏伯洗卻怕夏侯再讓夏百合想起傷心事,忙說道:“爹,時間不早了,我們下午還得去地里干活,先吃飯吧!”
尤氏和夏伯洗一般想法,她微笑著把丫丫往前輕推:“爹,我們丫丫也是很懂事的……”她講了丫丫從自己嘴里省吃的給桂姐兒。
夏侯和夏式明這才明白為什么桂姐兒沒事,丫丫卻依舊愁眉不展的。
“丫丫小小年紀便懂得仁義,不錯,不錯。”夏侯夸獎道。
“妹妹對朋友的情誼,很值得為兄學習,讓為兄欣佩。”夏式明還正式的從丫丫抱拳作揖。
丫丫臉上很是矛盾掙扎了一會兒,然后下定決心:“娘,中午丫丫不吃了。”
夏侯是看出小孫女有后悔情緒,才特意夸獎她鼓勵她的,但夏式明只看出妹妹難過不能吃午飯,看不出她在后悔,他是真心佩服丫丫的,也沒有想餓著丫丫的念頭,他想把自己的那份給妹妹,可沒來得及說話,便讓夏百合用眼神阻止了。
“嗯,那你回屋歇息去吧。”尤氏也沒說別的。
丫丫低著頭回屋,她去的正是現在夏百合住的屋子,尤氏想起來家里還有事呢:“爹,三妹妹挑好了住處,我想下午讓她大哥去鄰村找人來把炕砌上,炕砌好了還得燒上一陣子再住人,這件事越早辦才好。”
后宅的事夏侯向來是教給大兒媳婦的,尤氏當家他放心從不主動過問,今天尤氏是因為要借夏伯洗這個壯勞力跑腿才專門說的,這是為了給夏百合安置住處,夏侯自然同意。
“對了,說肖家的事我還想到另一件事,今天下地的時候,有幾個往日同僚向我詢問,說有四輛馬車找我們夏家,是誰來了?我說是我們家二姑娘托人帶東西來看我,他們聽了很是羨慕,你看是不是給他們每戶也送點?”夏侯看著尤氏把粥盛上,沒急著吃,先征求大兒媳婦的意見。
尤氏還沒來得及說,夏式明嚇了一跳,沖口就阻止:“爺爺,不行啊!”
夏伯洗板著臉訓兒子:“大人在說話,小孩子插什么嘴?”夏家的禮儀可沒這樣教的。
“……可是……”一向知書達理是小君子的夏式明,為了些食物居然似乎要頂撞父親?
夏伯洗更不悅,夏侯也奇怪了,夏式明怎么忽然還沒丫丫懂事了?
“式明,夏家向來是積德行善的人家,聽爺爺的話。”尤氏忙說道,她不想讓兒子被父親和祖父責罰,夏家教子向來是嚴格的。
“……可是……”夏式明還在掙扎,他并不認錯。
“你書都白讀了?!”夏伯洗終于怒了,“你妹妹都知道為救人一命能省下自己的午飯,你怎么這么吝嗇?”
夏式明跪下來,但表情很明顯不是在認錯,他尊重的是父親的權威,但不認為自己是說錯做錯了。
“我看今天的午飯你也別吃了!”夏伯洗更氣,他不能因家貧就縱容孩子,讓孩子變得小氣貪婪。
夏式明沒說話,他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嗽時還用帕子捂住嘴,近乎習慣性的掩飾什么。
夏百合還是第一次看夏式明這么咳嗽,當下皺皺眉,這不像偶爾嗓子發癢引起的,這孩子真的只是貧血生病?
夏家其他人倒是見過夏式明發病,看他這樣頓時心軟了,說起來這孩子之所以舍不得一點的吃食,不也是大人沒辦法讓他衣食無憂嗎?
“別跪著了,你回屋好好想想自己所做是不是對的。”夏侯說道。
夏式明跪著給長輩們磕了頭,才咳嗽著走出堂屋,尤氏看他這樣子,心疼的眼睛都紅了,可公公和夫君訓孩子時,婦人家是不能當面反對的。
“爹,是不是村里每一家都送?”尤氏岔開話題。
“當然,就算他們中有和我曾在朝堂上意見不合的,但他們因太子被貶,我夏家能照顧的必須照顧。”夏侯和太子不單是師生,更是翁婿,人家因為幫你大女兒一家仗義執言而受罪,你怎么能不感謝?
“那金家也去?”尤氏小心翼翼的問道。
夏侯一愣,終于明白大兒媳婦為什么特意問他了,想了想他嘆氣:“看孩子份上還是去吧。”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