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霧茫茫,籠著萬物。
清晨里兩道身影融入霧中,漸漸遠去。
簡明玉修水壩三個月總共掙了七十一塊六毛,做滿三個月的還發了一張專用暖壺卷。
看似巨款,卻是以透支身體為代價,簡寧并不覺得歡喜。
結算工錢的時候,簡寧跟王磊套了套近乎,得悉關嶺縣附近有座煤礦,不過現下煤礦煤廠都是公營的,私人是搞不到大量煤的,每人每年定量按人按戶供應,一年就50kg。
顯然,喂養赤珠走這個路子不通,得去找沒有被機構標記的礦源。
要從長計議。
“三姐,我們去縣城逛逛,置辦點年貨,再去趟黑市,我想淘換點東西。”薄霧中簡寧碰了碰三姐的手臂。
“好,咱去。”無條件支持順從四妹,你說啥就是啥。
進入關嶺縣,霧靄散去,陽光灑落。
簡寧問了幾趟路終于找到了供銷社。
縣里供銷社品類比鎮上齊全。
這會剛上班,簡寧她們恰好踩著剛開門的點,供銷社人少,就三個售貨員。
國營售貨員態度懶散且略高傲,反正賣多賣少都是拿死工資,又沒有提成,難免消極怠工,很正常。
簡寧并不在意,能用錢買到東西已經很滿足了,她以前見過一對億萬富豪老夫妻,一邊用大堆大堆的紅票子點火取暖,一邊淚流滿面,哭得肝腸寸斷。
旁人皆扼腕嘆息。
她好心寬慰道:“其實你們挺幸運的,有很多比你們富有的人,他們的錢都成了一串飄在云端的死數據。”
記憶猶新,當時那對夫婦一臉淚痕愕然地看著她,可能是覺得她語氣神態平靜得接近冷血吧。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所以,錢能買食物用品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簡寧興致勃勃站在柜臺前盯著里面略顯老土各類物品兩眼放光,指指點點報了一堆物品;
“同志我要一塊肥皂,牡丹花的搪瓷盆給拿兩個,搪瓷杯也要兩個,這個瓦罐子給我拿一個,還有那個暖壺,水壺也來一個……”
水壺備著上山用,反正看什么都有用。
興奮得整個都在發光,就像被關了十幾年的購物狂人。
恨不得搬空供銷社。
特別狼性。
看著柜臺上那根纖長的手指頭一排點過來,售貨員終于正眼瞧了瞧簡寧。
簡明玉絲毫不發表意見,站在一側仔細檢查售貨員擺上柜臺的搪瓷盆、搪瓷杯……看看有沒有掉漆劃痕之類的。
一通狂買,時隔經年重新體驗了一把花錢的快樂,熱血慢慢冷靜下來,簡寧瞟一眼三姐的手,加購了一盒雪花膏。
日用品齊活,挑選了幾樣調料,簡寧出聲讓稱售貨員稱一斤紅棗桂圓,半斤海帶蝦皮,三姐氣血虧的厲害,打算給她補補身體。
售貨員揚了揚眉,伸手道:“本本。”
簡寧一臉茫然:“啥本本?”
不是使票嗎?難道買點紅棗還要結婚證?不結婚不生娃沒資格吃紅棗?這么一腦補,簡寧感覺有被冒犯到。
售貨員翻了個白眼:“副食品本本。”
簡明玉悄悄拽拽簡寧,趴在她耳邊小聲說:“這些稀罕物要公社開的副食品本本,咱農村社員沒有,吃商品糧的職工才有。”
分這么細呢,行叭,那就不買,呆會找投機倒把的買。簡寧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上一世七幾年她還沒出生呢,原主又是個神經粗的娃,細節方面多有疏漏。
叫三姐把東西收撿到背簍里,簡寧往賣布的柜臺去,扯了六尺黑布,因著要過年了暢銷的布色,像藍色、草綠色、這些稍微亮眼一點的顏色基本都賣完了。
緊俏的棉花更是早早賣斷了貨。
簡寧瞅見柜臺里擺了幾卷毛線,這可是稀貴物,扭頭問一直跟在后邊亦步亦趨的三姐:“三姐,你會織毛衣不?”
三姐身上穿的襖子摸起來就和昨天晚上蓋的棉被一樣一樣的,結成塊邦邦硬的,根本不保暖,外層衣料子補丁摞補丁,粗得扎手。
“會。”簡明玉點頭:“四妹想買毛線?”以前她給四妹和爹織過幾件滌綸毛衣。
簡寧點頭。
“那咱買。”簡明玉也點頭:“我會好幾種式樣呢,到時我在領口用紅線給你鉤幾朵花,可漂亮了。”
簡寧沒作聲,先讓她誤會好了。
售貨員聽了姐妹兩的談話,飛快瞥簡寧一眼:“腈綸還是羊絨的。”
就兩種,腈綸便宜一些,羊絨死貴。
“羊絨,要兩斤。”要買就買質量好的,毛衣織出來能穿好幾年,隔年拆了毛衣,把舊毛線用開水燙一燙,晾干曬兩天太陽,重新織一遍,暖和度與新毛線幾乎無差。
這下就不止一個售貨員打量簡寧了,三個售貨員都深深地看著簡寧。
羊絨屬于昂貴奢侈品。
做主的那個女孩衣著面貌還行,另一個簡直宛如六幾年大饑荒逃難的災民,衣衫襤褸一臉窮苦相。
簡寧任她們打量,只道:“毛線我要高粗的。”高粗線是編織防寒衣物的最佳毛線。
從許家拿回來的票花了個一干二凈。
幸好這兩年寬松了一些,取締了一些票,有些票囊括了幾種物品。前幾年,買盒火柴都要專用的火柴票。
要不然她那點票根本買不了羊絨。
所有物件置辦好,簡寧找售貨員買了一大包不要票的殘次品和碎布頭,拿回去納鞋墊子。
聽見簡寧要買碎布頭售貨員立馬熱情了許多,收集起來的碎布頭賣掉她們幾個售貨員可以私下平分,算是一點外快錢。
簡寧大把大把往外撒鈔票,簡明玉全程眉毛都沒動一下,這些個好物件自然是四妹用,反正她掙錢就是給四妹花的啊。
結算的工錢簡明玉連手都沒過一趟,全塞給了簡寧。
簡寧想著自己武力值高些,就幫忙收著了,但這錢不是她的。
一下子霍霍掉十一二塊,都是三姐的錢,簡寧挺不好意思的。
出了供銷社,她說:“三姐,將才花的錢算我借的,等有錢了還你。”
聞言,簡明玉面色驚駭一變:“啥借不借的,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姐掙的錢都是你的。四妹,是不是姐哪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了?”
簡寧一時語塞,楊貴英把三姐培育成了無私付出奉獻型,短時間內難以扭轉。
“姐,你掙的錢屬于你,不屬于任何人,你擁有絕對的自由支配權。所以,你要為自己多打算。”
簡明玉點點頭:“我是在為自己打算啊,錢給你,你好好把家支撐起來,以后你就是我的依靠。”娘說的。
嫁人四妹自會幫她準備嫁妝,錢擱她手里沒用啊。
誰家的錢不是握在一家之主手里,簡明玉壓根不作他想。
簡寧都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了,她敢保證,如果跟三姐灌點什么靠人不如靠己之類的雞湯,她三姐恐怕要當場哭給她看,絕對胡思亂想腦補一通,以為自己嫌棄她了。
三姐心眼實認死理。
兼且,簡明玉的人生觀和自我價值觀已根深蒂固,要怎么搞,簡寧撓頭,算了,我多護著點吧,慢慢來。
“走,我們去屠宰社逛逛。”簡寧不談還錢的事了。
簡明玉陰轉晴,熱情響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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