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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若水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她本不是個戀床的人。
她的起居向來準時并自律。
但這幾天,她覺得床上很好。
這床明明硬邦邦還很窄,這被子明明也有些潮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兒。
她從未曾睡過這樣的床蓋過這樣的被,可不知為何,她偏偏覺得這床很好。
躺在這床上比任何時候都要舒服。
這是自己懶了么?
是自己由奢入儉了么?
當然不是。
以往都是獨自一個人睡,原來兩個人睡才更有味道。
這或許就是陰陽的互補與協調。
于是,床就變得不再重要。
可惜了自己有病。
不然……
鐘離若水坐在凳子上,照著一面銅鏡,小心翼翼的貼著那張薄如蟬翼的面具。
不然,在這長江之上,或可……一日千里!
她不知道和蕭包子相處的這短短數日,她已受到了蕭包子莫大的影響。
天是湛藍色的。
水倒影著天,還倒影著兩岸的山,于是,這水似乎就變成了一副很長的水墨畫來。
站在船頭,江風撲面。
就在這晨光中,鐘離若水的秀發飄飄,衣炔也飄飄。
李辰安的手依舊摟著鐘離若水的小蠻腰。
鐘離若水已經習慣。
并漸漸如蕭包子一樣還有了依賴。
只是,蕭包子對這清晨美景不會有太大興趣,但鐘離若水確實被這山水畫卷給驚艷。
畢竟是個文青的少女,與蕭包子的粗放還是有些不一樣。
江上的船并不少。
有如他們乘坐的這種樓船。
也有貨船。
更多的卻是飄蕩在江兩邊的小漁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小漁船,就是很多漁民的家,你看……”
李辰安伸手向右邊一指,“那艘漁船,估摸著是一家四口。”
鐘離若水放眼看去,便見一男子在撒網,一女子似乎在做飯,還有兩個小孩兒在船頭玩耍。
距離有些遠,看不清年歲,卻能見到漁船上升起的那一道炊煙。
不僅僅是一道炊煙。
那些漁船上幾乎都冒著炊煙。
“他們以船為家?”
“嗯,他們以打漁為生,捕撈到魚之后再靠岸去賣了換一些油鹽柴米,然后又回到船上。”
“周而復始,世世代代都過著這樣的日子。”
鐘離若水無法理解。
畢竟她所處的層次與這些漁民全然不一樣。
她知道家里吃的魚是買來的。
卻從來沒去想過那些賣魚的人是從哪里弄來的。
就像她知道冬天取暖要用炭,卻不會去問這炭從何來。
于是,她想起了李辰安寫的那篇《賣炭翁》。
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的漁民們,豈不是和那位賣炭的老翁沒啥兩樣?
他們,都是這個社會的最底層!
最辛苦最勤勞的是他們,但他們和富裕二字全無關系。
“他們的孩子……不讀書?”
“讀不起書。”
“那他們的未來……?”
“他們沒有未來,未來就是繼承那條漁船,繼續住在船上捕魚。”
“若能娶得一房媳婦,能生三兩個孩子……就像那一家人,便算是幸福的了。”
鐘離若水心里一暗,沉吟片刻:“就沒有辦法解決么?”
“辦法應該是有的!”
這句話不是李辰安說的。
而是也來到了船頭欣賞晨光江景的向青云說的。
他這話一出口就發現了不妥。
他連忙拱手一禮:“李叔,李嬸,在下孟浪了,打擾了你們的清凈。”
李辰安看著向青云微微一笑:“你小子,說說有什么辦法解決那些漁民們的窘迫?”
這幾日多有接觸,甚至還一起喝過兩場酒,彼此倒是已不陌生。
向青云背負雙手向那些漁船看了看,“終究落在銀子二字上!”
“他們祖祖輩輩都是漁民,若論打魚和水性,他們無疑是此中高手。”
“只是他們每天打來的魚,卻賣不了幾個銅板。”
“讀書這個東西,且不說課本,單單束脩就不是他們能夠承受得起的。”
“他們的孩子生在船上長在船上,學會的只有捕魚!他們的未來,也就只能捕魚為生。”
“說起來這就是子承父業,但是……”
向青云悠悠一嘆,極為感慨的又道:“往深了去想,這就是階層的固化!”
“不瞞李叔,我家是商人,多少有些銀子。所以我向氏的子弟,哪怕是女子,都能去學堂或者私塾讀書。”
“成年之后,男子基本上也是經商,女子也基本上會嫁給某個商人的孩子,但我們還多了一個選擇,便如我這般,可去參加科考,若能金榜題名,還能入朝為官走入仕途。”
“可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力!”
“他們每一個早上睜開眼來,所希望的就是今天能夠多捕幾尾魚罷了。”
李辰安對向青云的這番話刮目相看。
“渝州向氏,在渝州也算是豪族,你怎么會有此了解?”
向青云微微一笑:
“我家也買魚啊!”
“給我家送魚的那個少年叫潤水。”
“和我年紀差不多,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
“甚至我還去他家的漁船上呆過兩天。”
“哎……那時候我們都還小,他教我撒網,教我游泳,甚至教我如何殺魚煮魚。”
“我是很快樂的,我很想幫幫他。所以他來我家送魚,我總是會讓管家多給他幾個銅板,可他從不會多取。”
“后來,我忙于學業,他依舊隔三差五給我家送魚,只是再難碰到。”
“再后來……我們都長大了,我已考中了舉人,據說他也娶到了妻子。”
“前些日子他又來我家送魚,我們見了面,卻發現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他叫我老爺……舉人老爺。”
“我覺得我的心被刺痛,也覺得再也回不去從前。”
“于是,我就一直在想,如潤水這樣的人,他們的命運該如何去改變呢?”
“我想不出來,因為他除了修船捕魚好像別的都不會。”
“直到攝政王的新政傳入了蜀州,我在聽爺爺說起了新政的內容之后,我想這應該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提振工商業,讓商人的作坊大規模的開設起來,讓大量的窮困百姓進入作坊……哪怕是搬運貨物,他們賺的銀子也比種田或者捕魚來的多!”
“比如潤水如果下了船,如果他去了我家的作坊,或許經過他們夫婦二人的努力,他們的孩子會有機會進入學堂讀書。”
“那么他們的后人就算無法考取功名,至少也能識字算賬,就算是在作坊里,也能賺到更多的銀子。”
“我原本在想,去了京都若有幸能見到攝政王,我會向他提個建議。”
李辰安微微一怔:“什么建議?”
“商業發展起來之后,國家富裕了的同時,如果國家能夠從國庫中撥出些銀子來修建義學……”
“一個國家的興旺,不僅僅是銀子,還在于廣大百姓認知的提升!”
“而讀書這個東西,如果能走入尋常百姓家,咱寧國的未來或許會更美好!”
李辰安這一次真正對向青云重視了起來。
他正要開口說點什么,向青云卻一聲苦笑:
“可惜,他在西山薨了!”
“如他這般開明并有遠見卓識的王……只怕再難有了!”
“這是我之遺憾,也是寧國百姓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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