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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三月二十。
傍晚。
東旭城,晚霞漫天。
皇宮后宮,清心殿,行云閣。
大內總管太監張靜忠匆匆忙忙的走入了行云閣,來到了書房里。
吳帝正站在書案前,正握著筆在一方硯臺中蘸了蘸,而后落筆,在一張條幅上仔細的寫著什么。
張靜忠安靜的站在了吳帝的身后。
他知道在這種時候,哪怕有天大的事,也需要等皇上寫完落筆才能說出口。
吳帝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他大筆一揮,在短短數息之間便寫好了一張條幅。
但當他再蘸濃墨提筆之后,卻遲遲沒有在第二張條幅上落筆……因為他不知道該寫些什么。
這是一道對聯!
他本以為這對聯的上下兩聯自己都想明白了,卻不料在寫下聯的時候才忽然發現這下聯和上聯并不應對。
左想也不美,右想也不善。
就這么過了足足十息,他忽的一嘆將手里的筆放在了筆架上。
終究不得。
便不可勉強。
“說吧……!”
張靜忠躬身一禮:“皇上,黑衣衛大統領魏孝賢……回來了!”
這句話事實上只說了一半,吳帝的腰卻漸漸的直了起來🤲——
三月初五,他下旨著機樞房黑衣衛大統領魏孝賢帶人前去將薛昭儀給追回來。
原本這件事理應很快完成,但今兒個卻已經是三月二十了!
轉眼半個月過去,張靜忠說魏孝賢回來了!
他沒有說薛昭儀回來了!
這意思自然就是魏孝賢沒有追上薛簌簌的車隊!
還追丟了!
作為機樞房有數的高手,半步大宗師的魏孝賢,他就算是晚出發了幾個時辰也不應該追不上薛昭儀。
吳帝這一刻仿佛蒼老了許多。
對于薛簌簌的感情,在吳帝的心里是全然不一樣的!
薛簌簌是他這一生中的第一個女人!
第一個,往往是記憶最深刻的那一個,也往往是真正用了心的那一個!
吳帝甚至早已想好了,自己退位之后,便帶著薛簌簌去游歷天下。
一來是這些年對薛簌簌遭受的委屈的彌補。
二來……他發自內心喜歡和薛簌簌在一起。
那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在她的身邊,吳帝會覺得整個人極為輕松。
在知道寧國的御風衛和玄甲營悄無聲息從平親王的封地而過的時候,他猜到了一些事。
但他并沒有下旨給魏孝賢讓他殺了薛簌簌。
他還是希望能夠將薛簌簌帶回來。
可現在……她真的走了!
吳帝的心忽的一空,片刻之后騰的升起了一股怒火。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這怒火給生生摁了下去。
他背負著雙手仰頭一嘆,“桃花兒紅,柳葉兒綠,柳絮兒紛飛……落入那溪水……溪畔浣衣的那個姑娘……”
他沒有再說。
他身后的張靜忠卻早已躬下了身子。
張靜忠知道些話的意思。
他沒有料到時隔三十九年,皇上竟然沒有忘記當初與薛昭儀在楚國的那片桃樹柳林間的事。
“皇上……”
吳帝擺了擺手,他徐徐轉過了身來。
就在這轉身之間,他臉上的頹廢已消失不見。
他又是那個君臨天下的威嚴的皇帝!
“這么說,楚天極,當真是楚國的人了?”
“回皇上,這……”
“這已不重要了!”
吳帝徐徐走到了茶臺前,緩緩的坐了下來。
“春來到,燕南歸,簌簌這么多年屈居在這里……她要回去,便回去吧。”
“只是,朕這一生,極為看重親情,對于朕的兒子們,朕……了解他們,也知道他們各自的本事。”
“就算是朕要削藩,朕怎么可能讓他們受了委屈?”
“但現在這事的發展,已超出了朕的預料。”
“薛昭儀既然不歸……那么朕的大兒子,平親王吳悔,就必反!”
“這是朕絕不愿意看見的!”
“但為了這江山……”
吳帝的臉色變得極為嚴肅,“擬旨!”
“老奴遵命!”
“著北府大將軍烏立……”
張靜忠心里一咯噔,心想皇上這是要對平親王動手了?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吳帝的圣旨并非如此——
“著北府大將軍烏立即刻統帥北府十萬大軍前往劍山,圍剿劍山之中所有寧軍!”
張靜忠頓時就瞪大了眼睛,可數息之后,他躬身一禮:“皇上……英明!”
不是皇上慈悲!
因為平親王的封地就在北府境內!
平親王就藩已經二十來年!
雖說朝廷有明旨嚴禁藩王與各地邊軍往來,但畢竟是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誰也不能保證她們私底下會有著怎樣的勾當。
平親王吳悔不僅僅是武功高絕,他在兵法謀略上的造詣也極高!
他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猛將!
若是他和烏立之間真的有了那不敢想象的交易,這相當于他平白又多了十萬大軍!
讓烏立帶兵去剿殺他,一個不好反而逼得他立馬起兵而反。
將烏立所部調離北府,這才是上上之策!
但皇上會調誰去對付平親王呢?
吳帝沒有說。
吳帝說的是:“呆會,陪朕出宮去走走。”
張靜忠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想去哪里?”
“夏國公府!”
“老奴遵命。”
“嗯……神鷹軍還有多久抵達四兩石大營?”
“回皇上,大致還要五日。”
“太子這幾天在做什么?”
“回皇上,太子殿下在忙于龍衛軍的事。”
吳帝沉吟十息,“龍衛軍有多少人?”
“一千人……都是江湖高手,多來自江湖中的玄武堂。”
吳帝眉間微蹙:“這玄武堂朕似乎聽過?”
“……皇上,玄武堂原本是四皇子玉親王當年還在京都的時候弄著玩的,后來四皇子就藩,這玄武堂便丟給了秋莊的秋九樓在打理。”
“哦……朕知道了,朕寫一封信,派人秘密送到吳常的手里,記住,親手交給他。”
張靜忠又吃了一驚。
因為這似乎是皇上對太子的不信任!
“老奴遵旨!”
“洗劍樓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回皇上,說是前些日子洗劍樓來了許多高手,多是寧國的江湖中人,另外就是……長公主與秋塵在一起,也出現在了洗劍樓……聽說他們找到了他們的那個孩子!”
吳帝抬起了頭來,眉間緊蹙,“那孩子還活著?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說是叫阿木!”
“……朕知道了,他們現在可還在洗劍樓?”
“沒有,說是數天前就從云谷下的那條暗河進入了劍山之中……當是為了救李辰安!”
吳帝沉吟片刻站了起來。
他在書房中來回走了幾步,忽的一頓,喃喃說道:“莫非,忘情臺還真有生路?”
“若有生路,為何千年以來那些進入忘情臺的洗劍樓弟子卻一個都沒出來?”
“若無生路……他們又豈能進去?”
張靜忠這時躬身說了一句:“皇上,老奴想恐怕是有生路的。”
“理由呢?”
“大離帝國曾經流傳著一個關于桃花源的故事。”
吳帝豁然一驚,片刻卻搖了搖頭:“可那故事中也說了昔日桃花源毀于一場地龍翻身之中。”
張靜忠沉吟三息:“地龍雖翻了身,桃花源雖已不復存在,卻有了一個忘情臺!”
“既然有暗河流出,許是那地龍就在山底,便是一條生路!”
吳帝一捋短須,想了許久,說了一句:
“命魏孝賢率暗衣衛高手也進去看看!”
張靜忠躬身應下,遲疑片刻卻還是問了一句:“那……若是魏孝賢真遇見了長公主……?”
吳帝沒有回答這句話。
“朕,有些倦了。”
他轉身離開了行云閣,張靜忠望著吳帝的背影心里一嘆,他轉身走向了那張書案準備擬旨,視線卻落在了那一張條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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