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

下午兩點三十分左右

這個時候，我正在社區門診部里上班，天氣有點熱，正有點昏昏欲睡。在里面的輸液室里，一個八歲的小孩子正在輸液，高燒39度。孩子的母親，這會兒出去給孩子買牛奶，孩子一個人在輸液室里看卡通片。

坐在一旁的護士，身體靠在桌子上，看電視。忽然，她抬頭，沒來由的說了一句：“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地在震動哦？是不是地震喲？”

地震？

說實話，什邡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地震的情況。因此，在那一瞬間，我對她的猜測有些兒不屑和不信。

我隨口就說：“地震？震啥啊，重型車走這過吧。你膽子也太小了吧。”

可這話剛出口，震動的幅度一下子就大了起來，同時，一陣“嗡嗡嗚嗚”“噼里啪啦”的古怪聲音就開始響了起來，響聲連成了一片。

這一刻，我整個人一下子就懵了。當時腦袋一片空白，第一反應就是：我靠，好重的車從這兒過！第二反應才是：真他媽的是地震！

護士這會兒嚷了一嗓子：“地震了，快跑！她的聲音都變了。”

我連忙站起來，拔腿向外跑，跑了兩步，才想起里面還有個孩子。當時也沒想過什么，連忙轉身沖回去，小孩子還在床上看電視，見我進來，這小家伙還好奇的問：“叔叔，你們這床怎么還會動？好耍哈。”

好耍？地震還好耍？耶，你安逸……

我也沒說話，那會兒人好像也忘記自己還會說話了。跑過去一把扯了他手上的針頭，抱起他就跑。

孩子估計被我的動作嚇懵了，也有可能是手上疼，就開始哭，這個時候也沒心情，沒時間安慰他，低頭就跑。

社區門診在一樓，我跑到街上，轉身一看，周圍的樓房全在閃，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得人心頭發緊，感覺隨時都可能坍塌。

孩子的母親就在不遠處，嚇癱了，坐在地上哭，臉色慘白。

周圍的人都坐在地上、爬在地上、一個個被嚇壞了，都哭著，喊著，一個個都嚇懵了，不知道該做什么才好。

大約過了二十秒鐘的樣子，不遠處的小區出口處，開始有大量人群涌出。黑壓壓的一片，前擁后擠，大家伙都哭喊著，瘋了似的跑到了路中央。

地震大概持續了兩分鐘多的時間，不過對我來說，時間卻久的很。震動過后，所有人都不敢動彈。

孩子的母親這會兒回過神，跑過來抱過孩子哭。我心頭一口氣也松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覺的全身都發軟。

這個時候，街道上到處都是掉落的磚頭。很多樓房裂開嚇人的口子，很多墻坍塌。大批的人從四面八方涌到了街道中央。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干啥了，就站在路中央發愣。所有人都不敢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生怕會再次出現震動！畢竟，我們這兒沒一個人有過這樣的經歷。

三三兩兩，不斷的有人聚集在一起，談論著剛才遇到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一幕，實在是太駭人了。

過了有十來分鐘的樣子，一輛輛的警車出現在了街道上，警車上的喇叭打開了，警察幾乎是涌吼的聲音：“你們還站在樓下做什么？趕緊離開樓下，去空曠地帶！去空曠地帶！”

我們連忙跑過去把社區門診的門關了，這會兒街上全是人，車。交通一時有點堵塞，到處都是向著城外逃亡的人。

很多有車的人，都開著車準備離開城區，大家瘋狂的買著食物、水，頃刻間很多商店的食物賣光。大量的面包、礦泉水、方便面瞬間賣空。

不過，在這一刻，物價倒也平穩，漲價的情況很少。

片刻后，商店也飛快的關了門，這些人也慌著去逃命，要不是因為剛才許多人圍著要買東西，只怕他們早跑了。

這下子，后面的人就算是想買東西也買不到了。

這個時候，護士的老公抱著他們的女兒跑來找她，她老公背上三道深深的傷痕，是在躲避地震的時候，被劃傷的。她的女兒讀幼兒園，身體沒事，不過被嚇得夠嗆，過來之后，半天沒有說話，一雙小手緊緊的拽著她的衣服，就是不松手。眨巴的眼睛里面，全是驚恐。

看到他們這一家子，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人，還不曉得他們怎么樣了。跟護士一家人告別后，我就跑去找自己的家人。

這個時候，對于家人的安危如何，我擔心的要死。因為在地震過后，不但是停水停電停氣，就連電話，也完全打不通！每一次撥打電話，都是網絡繁忙。

去你媽的網絡繁忙！啥時候不繁忙，在這一刻繁忙！

我當時就怒了，差點兒沒有將手機給砸了。看著街上到處都是人，就是沒我的家人，心里面急的不得了。這一刻，好多人在呼喚自己親人，焦急的四處尋找。

我先去找到爸媽，還好他們都在家樓下的空地上站著，除了受到驚嚇，沒有其它的問題，看到他們都還好，我懸著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來了不少。

“咋你一個人喃？你女朋友喃？你怎么沒跟她一起。”我爸問我。

“我還沒去找她，我這就去找她。”我連忙叮囑他們幾句，讓他們待在空曠地后，這才連忙跑去女朋友工作的地方，不過這一刻，這里早已經是大門緊閉，除了滿地的碎石外，沒有一個人在了。我的心一下子又緊了。

你可千萬莫要出事啊，千萬莫出事啊。

我自言自語的嘟囔著，沒頭蒼蠅一樣的，到處找女朋友的蹤影，我的心怦怦的跳的厲害，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還好，我這一次出去，沒有找好久，就找到了我女朋友。這個時候，她和我哥哥，嫂子在一起。都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中央的花臺上。

我連忙跑了過去。一問，這才知道。原來，在地震的時候，我哥正在家里上網，我嫂子大肚子，正在打麻將。地震那一瞬間，我哥穿著內褲，就從樓上竄了下去。等反應過來，跑去買褲子，結果真維斯的小姑娘估計給嚇壞了，也可能是小姑娘在想這家伙只穿內褲，肯定沒錢，就尖叫著：“不賣了，我們不賣了。”

我哥思來想去，這樣裸奔可不行，又竄上樓，穿了褲子。

后來我哥開始滿大街找我嫂子，因為我嫂子大肚子，預產期就是這么幾天。我哥生怕這一嚇，嚇的早產，那可真就麻煩了。還好，他很快就找到我嫂子，我嫂子跟我女朋友在鐘樓下的街道上站著。那鐘樓左右搖晃，四個邊都裂開了，隨時可能倒塌。三個人連忙跑，跑到這個十字路口的花臺上站著。

還好大家都沒事，就是被嚇的夠嗆。商議了一下，家人決定趕緊去鄉下避避，我女朋友的家在鄉下，那里相對要安全許多。

于是我們回家胡亂拿了幾件衣服，家里面的很多東西都已經摔壞了。不過這會兒也沒時間，沒心情關心這些了。

拿到東西，一路走到郊區的時候，遇到很多山區跑下來的人。

聽他們說，洛水老城區已經成廢墟了，洛水以上的：八角、山河、紅白、以及同樣山區的前底、龍居比洛水的傷害更大。

一個老大爺，眼淚縱橫的說：“人都死了，房子全部都塌了。學校都塌了，娃娃些才造孽才可憐，都被壓在下面，家長就在學校外面一邊挖，一邊哭。”

這個時候，我們又遇到一群從紅白礦山跑出來的礦工。這些滿臉漆黑的礦工告訴我們：“紅白現在已經成廢墟了，啥子都沒有了！連山也坍塌了一段！哦喲，那山，轟的一聲，一下子就矮了。我們幾個在街上溜號，這才沒遭起。要不然……我們幾個，都是跑到路邊去，拼死攔住一輛車跑下來的。山上沿途全是廢墟，人都死了，尸體到處都是……”

周圍聽到這話的人都哭了。

這些礦工跟我們聊了幾句后，覺的這地方也不保險，也朝著鄉下跑。

告別這些人后，我們繼續向鄉下走。這個時候，接到短信讓醫療人員去幫忙（這會兒電話打不通，短信能接收發送）。說實話，我當時心頭還是心虛的很，萬一我回去，又遇到地震怎么辦？不過想來想去，最后把心一橫，我好歹也是個醫生，得有醫德，這個時候要跑了，還對的起自己的良心？

于是我跟家人告別，他們倒也是理解，轉身我就去了人民醫院。

我女朋友沖過來抱了我一下，說：“你嘛，自己還是要多小心哈。多救幾個人回來，我不懂醫，這方面就幫不到你了。不過你放心，你媽和你爸我會好生照顧好的。”

我連著點頭說：“我曉得。”

等我返回到人民醫院的時候，在人民醫院原本空曠的停車場上，早已經堆滿了尸體。

這些尸體簡單的用布蒙住腦袋，放在一旁，親屬就跪在他們的遺體前，握著他們的手，摸著他們的臉，失聲的痛哭。我粗略的數一下，此時放在這里的，就至少有數十具尸體。

很快，尸體就被一輛輛的車給運走了，整個停車場也被騰了出來，放置傷員。

我去了醫院沒多久，就接到通知去另外一個新醫療點。因為人民醫院的傷員已經嚴重飽和，新建的醫療點，是一個大廣場。

我們過去的時候，這個廣場上已經有人在搭簡陋的帳篷了。一車車各式車輛，運來大量的傷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一個個都是血肉模糊，樣子讓人心緊。

傷者眼睛里面全是驚慌失措，地震帶給他們的傷害不單單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而精神上的傷害，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夠消除的了……

我們立刻開始展開醫療救援工作。

輕傷的傷者，簡單的包一下勸走，騰出空間給重傷和中等傷的患者。一時之間，藥品、綁帶、血漿、醫療器具、醫療人員，完全緊缺。

隨著時間的推移，死亡人數開始直線上漲！不斷有人在痛苦中死去，而尸體很快就被運走。

很多傷者家屬就跪在地上，抱著我們的腳，懇求我們救他們的親人。

這樣的場面讓人揪心，讓人很難受，讓人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一個老大媽跪在地上，哀求著痛哭著：“求你們了，救救我孫子嘛，他才五歲，才讀幼兒園啊，他平時多乖的，五歲就會背誦唐詩了，看到他沒一個不夸的啊，你救救他嘛，求求你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領著可憐兮兮的孩子，也跪在地上，哀求著：“求求你們了，救一下我男人嘛。他要是死了，我們孤兒寡母的，咋個活的下去喲……”

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我也見慣了很多患者家屬。可是，這一刻，面對這些人，我還是哭的稀里嘩啦的。一邊哭，一邊救，一邊救，一邊哭……

可是，藥品，血漿，綁帶等等物質的嚴重缺乏，讓很多原本可以救活的人，就這樣在痛苦中死去……

我們拼命的救人，用各種手段，能救一個是一個。

余震不斷的震動著，天老爺也開始下起雨來了。我們也害怕，我們心里面也發毛，可是再害怕，還是得救人。現在對我們來說，救人就是第一目標。

就像是我同事所說：“老天爺要收人，還得過我們這一關，媽的個巴子，最多老子拿一命來換一命！兄弟伙些，穩到起，父老鄉親看到起我們在！”

我們一直忙著。時不時，地面還會震動兩下。不過比起之前的震動來說，已經輕了很多，對于這些余震，我們也顧不上擔憂害怕了。

廣場上到處都是傷員，鮮血、殘肢到處都是。染紅了整個地面……所有人都在哀號，痛哭，呼救，祈求……這一刻，這里就好像是人間煉獄。

這樣的慘況，真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天空雨越下越大，稀里嘩啦的。我日他娘的老天爺，你這么就不開眼，在這時候，居然還下雨！

這一天，根據什邡電臺的消息：

什邡市受災死亡人數上升到400余人，受傷3000余人，被埋1800余人，被困6900余人，房屋70以上倒塌，受災人數20余萬人。

但是，接下來幾天，死亡人數成倍的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