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雖然心性淡泊,然而明月既然是故友之徒,她自然便有了一種長輩的心思。她倒不覺得被明月冒犯,指了指方向道:“褚英和藍心被我禁錮住了,船隊就在海口位置,你去吧。”
明月答應一聲,向別道生行了個禮,匆匆去了。
別道生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搖頭道:“快意門十絕,實際上一直只有九絕,因為絕天永遠是你,所以絕天的位置一直虛設至今。清風和明月是我三百五十歲那年壽辰時,在海邊無意中發現的一對襁褓嬰兒,是一對雙生子。他們當時就并排躺在一張船板上,從海中飄到岸邊,他們的哭聲驚動了我,我才將兩人從海里救了出來,這些年一直帶在身邊,頂替了十絕中的慘絕人寰和絕無人煙的位置。”
安云輕聲道:“十絕陣講究布陣的十個人配合有度,彼此常年在一起訓練,進退有度法術契合,有很深的默契才能發揮出陣法的威力,隨意頂替反倒會破壞陣法的運轉。”
別道生微嘆道:“你說的對,可我們也沒有辦法。自從羅星烈和沐英二人先后離世,快意門勢微,想要聚齊九個布陣之人已是無比困難,讓他們彼此心靈相通修為相近,更是難上加難。當年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個個的離去,就剩下我還守著快意門茍延殘喘,安云,這些年我很是辛苦啊!”
安云望著眼前白發蒼蒼的老者無聲嘆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驕傲透頂的別道生,如今卻是風燭殘年,似乎一陣風就能將他徹底吹散。
時間是公平的,再怎么風華絕代不可一世的人物,在時間面前也一樣脆弱的像風中打著旋落下的枯萎黃葉。
安云聲音有些苦澀:“當初我們創立快意門的宗旨就是快意平生事,天地逍遙人,本著收留天下沒有門派肯要的散修齊聚一堂,戮力同心共同創造屬于我們的力量。誰知造化弄人。快意門人難快意,本是逍遙人卻自縛手腳。你、羅星烈還有沐英,若是當初沒有快意門,憑你們的造化。修為怎會止步于此?天大地大,自然任由你們逍遙馳騁,哎,小別,你們把快意門看的太重,反倒是失去了本心。”
別道生哈哈一笑,望著安云道:“你以為我和老羅沐英不明白這個道理嗎?只是明白歸明白,但讓我們如何放棄?或許你說得對,我們三人早就失去了求道之心,算不上是修道之人了。”
安云點頭:“既然你們明白。還是依然守著快意門,卻是為何?”
別道生淡淡笑道:“你走那天,我們就失去了道心。沒了道心,我們索性就經營好快意門,想著你有一天或許會回來。也許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安云霍然抬頭,別道生笑容淡淡,朝她微微點頭。
安云恍然之間明白了,他們三人當初因為屈服于玄天宗的勢力和威脅,心中產生了心魔,而她當年的出走,更是讓三人道心產生了裂痕。今生今世。他們三人無論怎么修煉都無法晉級元嬰期。
她心中愴然,萬千言語梗在喉頭,卻不知怎么說出口。
她當年走的時候滿腔義憤,深覺世上無一個可信之人,所有人都面目可憎心胸陰暗,越發養成了她一副偏激孤僻的性子。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別道生單薄瘦弱的身體,看著他臉上淡淡的微笑,她忽然之間覺得心頭堵得慌,有一種什么東西像是要噴薄而出。
茫茫東海中心,有一片雪白無波的海面。一支凡間的商人船隊慢慢的靠向這片雪白海面。
船長拿出一副望遠鏡,站在船頭看了半晌,忽然身體一顫,放下望眼鏡對身邊的老者駭然道:“主家,那片海結冰了,全是冰。”
老者微微吃驚:“這片海域也有冰川?”
船長面色有些蒼白:“沒有,這條海線我走了幾十年,熟悉的很,下面是暖流,哪里會有什么冰川?半年前我才帶船隊從這里經過,還沒有這片冰海,像是突然冒出來的。”
老者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目光若有所思。
“主家,我們還是快走吧,這應該是海龍王的禁地,我們不宜冒犯。”船長擔憂道。常年在海上行走的人,對海龍王一向敬畏,看到如此神跡,自然心中憂慮。
老者卻是興趣盎然,笑呵呵的說道:“無妨,把船劃過去看看,我們就在外圍,想來也不會真的觸怒了海龍王。”
“主家……”船長剛要再勸,老者卻是心意堅定,執意要去看看。船長無奈,只得吩咐船隊慢慢的靠了過去。
誰知船隊剛一靠近,就見到外緣的冰面開始顫抖,有細碎的冰塊不斷的落入海中。
船上人人臉上變色,船長更是瑟瑟發抖,連忙對身邊的老者說:“主家,海龍王怒了,我們快走,萬萬不可造次。”
老者見此也有些心慌,卻忍不住心下好奇,正要看個明白,卻見冰面忽然皸裂,一條條裂紋蜘蛛網般展開。一聲轟然巨響,冰面炸裂開來,滿天冰屑中,一個穿著玄色道袍的身影破冰而出。
只見他憑空而立,頭頂有萬千星辰,放出無數星光,遠遠看去,仿若神仙中人。
船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有人以為遇見了仙人,船上頓時有數人下跪磕頭。
半空中那人也見到了不遠處的船隊,心念一動,眨眼便來到眾人眼前。
老者神情激動,忙拱手朝空中的姑蘇道人虔誠拜道:“小老兒拜見仙師。”
姑蘇道人卻沒有理會他,看也沒看眾人一眼,直接在空中掐訣做引,攫取數枚星子開始運算起來。
許久之后,姑蘇道人抬頭喃喃道:“原來去了臨海,可笑寧向直竟然還在海中苦苦搜尋,當真可憐。”
“你等送我去臨海。”他向船上的老者說了一句后,立刻遁入了船艙之中,收斂身上的氣息。
老者連忙稱是,哪敢有半分違逆,船隊轉了個彎,又朝來路返回。
而在千里之外的海面上,正在茫然搜索的寧向直忽然抬起頭,朝東南方向看了一眼,鼻子里輕哼一聲,自語道:“這樣都還不死,姑蘇,倒是小瞧你了。”
話音一落,寧向直調轉劍光,劃作一道驚鴻,朝著姑蘇道人的方向追去。
碧波峽有一道從千丈高崖落下的瀑布,婉轉曲折,遠遠望去,宛若一位空谷佳人,謂之神女瀑。瀑布下有一塊巨大光滑的巖石,安云已經在巖石上打坐了一天一夜。
前些日子她一直沒能好好的穩固根基,日夜提防被寧向直發現了她的行蹤。如今到了快意門,有別道生坐鎮,她終于能安心入定修煉。
而在不遠處的竹林中,一身黑衣的清風一動不動的立著,安靜的替安云護法。
清風是快意門十絕中的慘絕人寰,也是明月的雙胞胎哥哥。兩人雖是雙胞胎,但性格卻沒有一丁點相同。
明月性子跳脫機靈,一刻都閑不住,而清風卻像一塊頑石不茍言笑,嚴肅沉悶的放佛一個老頭子。
別道生擔憂明月無意中觸怒安云,便安排嚴肅木訥的清風負責照顧安云。
安云睜眼便看到竹林下的清風,偏頭想了想,向他招了招手。
清風一聲不響的躍上巖石,穩穩的停在安云面前,躬身道:“師叔有何吩咐?”
安云笑了笑,搖頭道:“我沒什么吩咐,你不需要守著我,去做自己的事吧。”
清風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垂下眼瞼道:“師父讓我時刻守在師叔面前,隨時聽候師叔的差遣,不得擅自離開。”
安云神情一滯,暗想別道生怕是擔心自己突然就走了,所以派個徒弟來天天守著自己。
面前時刻杵著一個人,安云很是不適應,多次讓清風離去,無奈清風什么都聽她的,唯獨此事每次都是這句話。
安云對此也是無可奈何,抬頭看到清風那張巖石雕刻般的俊臉,頓時什么都不想說了。
“你師父呢?怎么這幾天都沒見到他的人?”
清風聲音平緩無波:“他老人家說既然師叔回來了,快意門振興指日可待,所以去召集分散在外的師兄弟回來,明月陪師父去了。”
安云:“……”
她沒想到別道生居然起了讓她來撐起快意門的心思,這實在太過出乎她的預料。兩世為人,安云早就看穿了紅塵,世上甚少有值得她掛心之事。
快意門對她來說,只是一段經歷,一種自己存在過的記憶,她從來沒有想過再次加入快意門。
不行,等小別回來,自己一定要好好跟他說個清楚。自己志不在此,又豈能受他之托?再說了,自己身上還壓著劍意門的擔子,實在分身乏術。
這些都還罷了,安云最擔心的是她此時身懷絕世異寶玲瓏錦繡臺,注定此生永無寧日,快意門交到她手里,恐怕立刻就會灰飛煙滅。
“你師父什么時候回來?”
安云越想越是著急,忍不住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