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直冷冷的看著前方的別道生,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死人。
別道生站立如松,臉上還帶著一絲溫暖的笑意,柔和的看著遠方。如果不是身上的玄絲道袍處處破損,破損處又不停的滲出鮮血,他更像是一位登高望遠的文人雅士。
寧向直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拿到眼前一看,頓時怒意上臉。先前若不是他心生警惕,提前用水龍擋了一下,恐怕就被別道生一劍削頭。
此時青霞山巔被兩大金丹后期修士斗法碰撞的毀滅力量徹底摧毀,整座山峰像是被破天巨刃橫向一刀,切成了兩半。仔細一看,切口平滑,似乎真的是被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切開。
寧向直的目光落在別道生杵著的劍上,久久才開口:“好劍。”
別道生也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飛劍,眼神復雜,嘆道:“當然是好劍。”
“劍好,劍法更好。”寧向直佩服的說道,對于一劍斷山,也差點一劍斷他頭顱的劍和劍法,他當然不吝贊美。
“劍名別離,劍法亦名別離。”
寧向直點點頭,嘆道:“一劍出鞘,萬物別離,你要是能更進一步,這天下能攔住你的人怕是沒有幾個。”隨即他又笑道:“可惜你終究要死了,你的別離劍,可()能斷生死?”
別道生笑了笑:“自然能,不斷人,便斷己。”
寧向直沒有笑,認真的問道:“那你認為。你現在是斷你的生死,還是斷我的?”
“試試不就知道了。”別道生滿不在乎的說道。
“哦?你還有力氣出劍?”寧向直看了看他幾乎被鮮血染紅的破爛道袍,語氣不屑,眼神卻立刻警惕起來。
這人的劍法太過霸道,在他見過的用劍修士里,也許只有劍意門的華天宵能夠與他匹敵。他的十方山岳,在晴嵐洞府時被流云真人毀掉了一座,已經讓他心疼不已。誰知今天一戰,卻被這莫名其妙出現老道士連續毀掉了三座,連兩條護身大河變幻的水龍都被斬斷了一條。
十方山岳如今再不能組成有效的攻勢。護身水龍也不像先前那般無懈可擊。對方精氣神皆已力竭。性命不過瞬息之間,想必這一次是臨死一擊。
而這老道的臨死一擊,不用說,肯定是威力驚人。由不得寧向直不鄭重以待。
別道生抬起手中的飛劍。手指緩慢的輕撫劍身。飛劍似乎感受到了別道生的情緒,劍意越發凌厲,寒光直沖天斗。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我有一劍,磨礪百年,卻從未使出。寧首座遠道而來,無以待客,便以此劍待客如何?敢情寧首座一試!”別道生的語速極為緩慢,聲音也若斷若續,像是隨時一口氣接不起來便會死去一般。
寧向直神色一正,山河扇一招,僅剩下的六座山峰圍護在他四周,載浮載沉。一條水龍沖天而起,巨大的身軀將寧向直裹得嚴嚴實實,龍頭朝著別道生無聲的咆哮。
水龍深處,寧向直沉聲道:“多謝款待,如此好劍,怎敢不試?”
“劍名歸藏,寧首座小心了。”別道生曲指彈了彈劍身,“錚”的一聲,別離劍發出一陣清越嘹亮的龍吟,一道看不見的劍意破開了劍身,直沖寧向直而去。
劍意如龍!
寧向直身邊的水龍最先發現了這條看不見的劍龍,不等寧向直的指示,大河演變而成的龍身迅速的凝聚起來,一方水凝結成一滴水,一滴水化作一塊龍鱗。眨眼的速度,水龍便成了一條真正的龍,有鱗有角,有爪有尾,栩栩如生。
“吼!”
水龍瘋狂的咆哮怒吼,自寧向直身邊沖起,兇猛的撲向無形的劍意。青霞山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這雨忽然而來,毫無預警。
寧向直自然知道那并不是什么雨,那是他的護身大河,大河化作的水龍正在與無形的劍意相斗,那些雨便是劍意斬在水龍身上,水龍流出的血。
瓢潑大雨中,別道生身形一閃,終于動了。
雨水在他身后留下一連串的痕跡,他放佛破水而來,不經意間便差點到了寧向直身前。終究是差一點,因為一座巨山突兀的擋在他的面前,不讓他靠近寧向直。
別道生像是沒有看到面前多了一座巨山一般,腳下沒有絲毫停頓,整個人直直的撞向面前的巨山。
時間似乎頓了頓,瓢潑大雨在空中靜止了一息,才又重新落到了地上,別道生卻已經穿過了巨山,巨山仿佛沒有對他起到半點阻攔的作用。
寧向直急退,眼看別道生就要來到寧向直身前時,第二座山再次突兀出現在他面前。
別道生依然不理,如同第一座巨山一般,想也不想的撞向面前的巨山。穿過巨山后,正好看見寧向直指揮第三座巨山攔在他身前。
寧向直嘴角含著一絲冷笑,雙手一合,還剩下的三座大山分另外三個方向把別道生夾在中間,然后各自向正中砸了過來。
別道生依舊不理,向正面的巨山大踏步撞去。巨山被他撞得輕輕晃動了一下,緊接著又是狂烈的晃動起來,另外三座山也撞在這座巨山上。
四座巨山相撞。卷起漫天煙塵,卻幾乎在煙塵剛剛升起之時,便被洶涌的大雨洗刷的干干凈凈。
別道生的身影自山中沖出,身上濺出的血快速的染紅了他身后的雨水,遠遠望去,他身后仿佛涌起滔滔血浪。
寧向直瞇了瞇眼,心想這都沒能砸死他。不過寧向直也知道沖來的老道已是檣櫓之末,全憑一口氣支撐著。無論速度和氣勢,都遠遠不及初上山時。此時的老道,對他沒有威脅了。
寧向直嘴角抿了抿,張開的手掌重重的捏成了拳頭,既然沒砸死你,那就再砸一次好了。
這次來的不只是四座巨山,來的是六座巨山。山河扇早被寧向直煉化的如臂使指,六座大山只需要他心意一動,便能出現在他身邊任何地方,無視了空間的限制。
六座巨山裹挾著漫天大雨。氣勢洶洶的朝著別道生沖撞而來。呼吸之間便相互擠壓成了一座樣式奇怪的巨大山峰,而別道生的人影消失在山峰深處。
大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一條水龍慢慢的飛回了寧向直身邊。水龍神情異常疲憊,體型也比先前小了不知三分之一。剛回到寧向直身邊。便又遁入了山河扇內。
寧向直神念一探。便明白水龍已經耗盡了靈氣,無力再戰,只能回到山河扇內修養。直到重新恢復了靈力才能出站。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巨峰,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別道生沖出山來,才終于確定了別道生這次真的沖不出來了。
想到這老道的強悍,看著毀掉的三座巨峰殘骸以及剩下的六座傷痕累累的巨山,寧向直也不禁搖頭,這算是他這一生最兇險的一戰了。
別道生并不是寧向直遇到的敵人中修為最強手段最厲害的人,然而別道生對他的威脅卻遠遠超越了所有的仇人。
對于一個不怕死,寧死也要殺你,而且偏偏修為并不遜色于你的仇人,能活著真是一種幸運。
知道大敵已死,寧向直也不由略略松了口氣,放松了心神。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心頭忽然閃過一絲極度兇險的警兆,讓他遍體生寒,頭皮發麻。
“鄰水。”
寧向直大喝一聲,山河扇一甩,一條大河頓時從山河扇中被甩了出來,正是先前那條靈力耗盡的大河。
“歸藏。”
濤濤水聲里,一道聲音隱約傳來,這聲音如此蒼老無力,卻又十分清晰,連大河急速轉動而卷起的濤聲也壓不住這道若有若無的聲音。
急速撲騰的巨浪突的一頓,三丈高的浪頭忽的向兩邊分開,一把分光掠影的巨大劍影自分水出劈來,劈向快速退后的寧向直。
怎么可能!
寧向直心頭大駭,想不通他明明能夠感應到老道的確被六座山岳擠砸在中間,此刻恐怕早就粉身碎骨。可是,這一劍又是從哪里出來?
不過此刻不是糾結于此的時候,面對這分天裂地的一劍,寧向直終于徹底變了臉色。
他猶豫了一下,狠狠的咬了咬牙,右手握住左手用力一扯,一條帶血的胳膊便硬生生的被他扯了下來。奇怪的是,斷手的傷口處流出的血液竟然是淡淡的綠色。
寧向直冷著臉,也不去管身上的傷口,嘴里快速的念了一句咒語,便將左手朝劈開的劍影扔去。
斷臂在半空中便化作了一個人影,看身形竟然和寧向直一模一樣,甚至連氣息也沒有半分不同。
“天魔解體。”左臂幻化的寧向直凄厲的大喝,整個人如同充氣一般飛快的膨脹,而斷臂的寧向直想也不想便施展五行遁術快速的逃離。
劍影落在充氣的寧向直身上,“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天地都在顫抖,剩下的半截青霞山再也不能堅持,被無形的力量夷為平地,方圓百丈內,到處都是飛沙走石。
也不知過了多久,漫天的煙塵中,模糊中似有一道人影矗立。
寧向直也遁了回來,看到那道模糊的人影,臉色陣青陣白。為了殺死別道生,寧向直付出的代價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清楚的知道對方的確已經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那道人影,與其說是人影,不如說是一把劍。在最后的那一刻,別道生舍去了自己的肉身,神魂寄托在別離劍上,使出了剛才那驚天一擊。
“原來這便是歸藏。”寧向直冰冷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
好一招歸藏,好一把別離劍。要不是他曾經在一座上古修士的洞府中意外得到一根長成人形的靈芝,又閉關一百年將人形靈芝煉化成左臂,今天他一定難逃這歸藏一劍。
寧向直感覺左臂空空蕩蕩的,這空蕩的感覺讓他心里一陣陣發疼。那是他第二條性命呀,竟然會用在這個地方,竟然會用在這么一個壽元將盡的老道身上。
從今以后,他到哪里去尋找另外一根人形靈芝,就算能找到,他又哪里還有一百年的時光可以浪費?
“啊……”寧向直想到郁悶處,不由得仰天怒吼。別道生已經粉身碎骨,現在連神魂都俱滅,他連發泄報仇的目標都沒有。郁悶的吼了半晌,終于還是不甘的離去。
當寧向直在怒吼之時,安云忽然抬頭看向遠方,微微側耳傾聽。
“怎么了?”坐在她飛劍上的天羅問道。
“我好像聽到了有人在長嘯。”安云微微皺眉,這聲音有些耳熟。
“我好像也聽到了,長嘯聲中充滿了憤怒和郁悶,這人一定倒了大霉,不然萬萬不能發出這么悲苦的怒吼。”天羅幸災樂禍的笑道。
“我的感覺很不好,像是心弦斷了一根似的,我們要加快速度了。天羅,你就不能自己御劍飛行嗎?”安云不知為何有些心慌,朝賴在她飛劍上的天羅說道。
“我出谷的時候只偷偷帶了大白,其他的東西都沒動,所以我沒有飛劍。”天羅攤手道。
“那這把劍給你。”安云心里著急,不愿意與天羅多說,心念一動,紫宵雷霆劍氣自她指間沖出,載著她向長嘯聲處去了。
“臥槽。”天羅被紫宵雷霆劍氣的聲勢嚇了一跳,一下子跳了起來,踩在飛劍上御劍追著紫宵雷霆劍氣而去。
紫宵雷霆劍氣雖然速度遠比飛劍快,然而聲勢極大,不僅紫氣漫天,電光吞吐游走,更是會有陣陣雷鳴之音。所以一般時候,安云不會動用紫霄雷霆劍氣。但這個時候她顧不得了,她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小別可能已經……
天羅追在安云身后,靈力不要錢的催動飛劍,卻越追越遠,不由摸著下巴感慨道:“紫宵雷霆劍氣竟然在她手里,這丫頭身上的寶貝著實不少啊,每一樣拿出來都是少見的好東西,我要不要打個劫?有意思,有意思。”
兩人緊趕慢趕,總算來到了青霞山處。然而偌大的青霞山已被夷為平地,兩人面前只剩下煙塵漫天的廢墟。
廢墟中,一道模糊的人形筆直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