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龍屬精怪、妖魔的屠殺,仍在繼續。
葛賢有理由懷疑,耶律玉燕發瘋時,陸化龍在背后替她遮掩,讓那血腥殘暴的一幕幕,不被普通百姓和縣民所見。
當然,也不是那廝愛民如子有多么好心。
恐怕是覺得縣民們如果見了那畫面,心魂受創,又不好圈養,不好發賣了。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葛賢,此時倒是認真觀瞧著。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有著天道公理,或者是天譴之類存在的仙神世界,對于自己引發出這樣的災劫,葛賢只怕會深感愧疚,此刻也該努力思量著如何補救了。
但此世到底很是不同,葛賢觀察良久后,又確定一事:被吸引過來眾多龍屬精怪、妖魔,沒有一頭能稱得上良善。
不管是觀瞧痕跡細節還是進行感知,都讓葛賢篤定,它們皆食過人。
而且,很新鮮。
最為明顯的,是一頭從太廟巷水井中飛出的怪蛟,它身體其余部位幾乎都已化蛟,唯獨頭顱仍是人,瞧來是個滿臉橫肉,虬髯甚密的大漢,一邊騰云駕霧飛騰,一邊則以蛟爪抓著一條人腿撕咬著,血水四濺,甚是殘忍。
如今葛賢也有些見識,瞥見立時有所猜測。
“這孽畜原先必定也是人族,不知撞了什么機緣,得了血肉、功法,并躲在那水井深處修煉,以香火氣息鎮壓心魂分裂,午夜時出來捕捉縣民,滿足口腹惡癖。”
“看那妖身,僅剩顆頭顱沒有完成蛻變,一旦也異化為蛟,便算徹底穩固筑基境,可開始準備沖擊蛻凡境了。”
“撲向柳鶯巷的龍屬妖魔中,這孽畜在前五之列,遠比那些不入流的精怪,或是入道境的妖魔要強悍得多。”
“可惜,即便他真的開始沖擊蛻凡境,也不會是一頭食心妖狐的對手,這一遭必要殞命。”
葛賢之念,正是預言。
這頭怪蛟被貪婪驅使,撲向柳鶯巷。
進巷后,被凝為實質的妖狐道炁一沖,驀地醒轉,轉身要逃。
可惜下一息就被一條巨大狐貍爪子給拖了進去,殘酷撕扯聲響起,只是這一回被啃噬大腿的,輪到了怪蛟自己。
其余妖魔,下場也是一樣。
僅僅半炷香不到,柳鶯巷這一處讓錢塘縣許多浪蕩男人稱之為銷魂窟的狐妓窩子,已是滿地尸骸。
不過葛貨郎窺得分明,陸化龍、耶律玉燕這對變態夫妻早有準備,上方殺戮著,下方一頭頭狐妓、牛奴、倀鬼等妖物,推著板車,拿著簸箕,不斷收斂了尸骸,往巷子深處不知何時起修建的一個巨大池子中丟去。
那池中,滿是粘稠血水不說,更養殖著一條條無有眼珠,裹著粘液,長有血盆大口,通體覆滿龍鱗的某種鰻魚狀的兇殘妖蟲。
密密麻麻,讓人心魂不安。
隨著一具具尸骸傾倒入池,它們瘋狂涌上去,鉆出一個個血洞,眨眼啃噬殆盡。
池邊,赫然就站著仍舊穿縣尹官服的陸化龍。
一臉貪婪的瞧著那些似蟲似蛇的鰻魚精怪,口水都快要淌出。
“陸縣令,果然是個會過日子的。”
“曉得攔不住自家的‘瘋批娘子’發瘋,于是干脆就連夜建了個化尸池,一邊毀尸滅跡,一邊孕養喂食某種龍屬的蠱蟲。”
“應是為了獻祭給那食蠱靈神,以獲得更強大力量和后續功法血肉?”
“不過你們夫妻這么搞,城外錢塘江里那些龍族能愿意?”
“嗯?果然來了……”
念頭剛起,葛賢驀地轉頭看向錢塘縣外。
那籠罩于漆黑天幕之下,奔騰不休的錢塘江底,驟有一道駭人龍吟響起,無比精準,遙遙傳遞過來,響徹天穹。
似也是給耶律家顏面,所有縣民皆聽不見分毫。
已入道者,則可清晰聽見一字一句,更可感受到從血脈深處浮現的,一種駭人之極,完全是生命種族層面的壓迫感。
“食蠱妖,食心狐。”
“你夫妻白日遣人來我龍宮借了龍骨吹,言說要拘攝一頭褻瀆你家娘子的丑龍女,看在耶律老丞相的面子上本座給了。”
“如今吹得半炷香,方圓百里內該來的龍屬妖魔都來了,不管你夫妻是否得償所愿,寶貝都需還來。”
“再多吹片刻,我家孩兒們都要躁動來尋,就這般吧。”
這明顯出自一頭老龍的嘶吼落下。
瞬息,使得龍屬妖魔精怪暴走的號角聲也止。
那枚喚作龍骨吹的寶貝,原地一滾,徑變作一頭約莫九寸長的斑駁骨龍,往錢塘江飛去。
沒了拘攝用的寶貝,縱使耶律玉燕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停止殺戮。
但她未曾第一時間恢復人身,而是以妖狐之軀,原地跳腳發瘋,也不管那老龍能否聽見,就尖聲嘶鳴,怒道:
“天殺的曲老鬼,這般小氣,當年要不是耶律天正這老王八相助,你能當上錢塘江神?”
“哼,日后仔細著,千萬別叫我捉住痛腳……。”
接下來是耶律玉燕的無能狂怒,葛賢不敢再多瞧,連忙下了屋頂回轉房中。
這一回,又見得熟悉景象。
油燈輝芒搖晃照耀,原本一片狼藉、污濁的屋子,已變得干凈整潔,血肉、臟水雜質、水缸碎片等等,俱無了蹤影。
床榻一側,俏少婦立著,微昂著頭瞧過來。
顯然,等著夸贊呢。
葛賢自然是驚嘆不已,此世真是怪奇,既有妖魔王朝,也有各種有著神妙本事的精怪生靈,比如這掃帚精。
她也是在這崩壞亂世中,頗為稀罕的,不曾害過人的精怪。
讓葛貨郎不由慶幸,重生過來那一日沒有將她也采補了去。
此時,他更是無比真誠的對著俏少婦贊嘆道:
“白家姐姐好生厲害。”
“看來日后葛貨郎不管是居家修行,還是在外游歷,皆少不得要白姐姐相隨了。”
相比不斷修煉,日益強大但惡癖極多的妖魔邪神,掃帚精這般精怪要簡單許多。
聽得夸贊便甚是歡喜,笑容燦爛。
這兩日來,重生于此世的葛賢精神緊繃,思慮頗多,難得有放松歇息之時,他也暫時忘卻心頭煩憂,與白家姐姐這一精怪聊得歡暢。
哪怕這掃帚精所知甚少,問得稍深一些,她就只能露出一臉呆萌,回應一句:我只是一把掃帚啊云云。
饒是如此,葛賢也是不嫌。
可惜,她出來一回也有消耗,不多時還是回轉魂宅歇息去了。
葛賢則是一邊修煉化龍篇,一邊思量著接下來要應對的局面。
他深知自己陷在險地,錢塘縣以及包括他在內的所有縣民,依舊隨時可能會被陸化龍一起打包賣掉,且耶律玉燕也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樣子,這一遭請來的龍骨吹沒能得逞,誰知道下一回又會出什么陰招。
偏生他又走不得,白日九刀村一行,足以令他曉得荒野兇險。
為今之計,只得繼續摸索,同時用各種法子壯大己身。
好在,他與多數懵懂不知的縣民不一樣,他知悉部分真相,且前方也有修行路徑,終歸有掙扎之力。
……
次日,城門口,宣講隊再度匯聚,無一缺員。
所有貨郎腳商面上神色倒無多少恐懼,因為昨日都得了賞。
包括葛賢也是,除了錢糧外,還各給了幾斤豬肉,現下這個年景兒,分明是厚賞。
尤其兩頭倀鬼大將還說,帶回來的流民野人數量越多,賞賜也就愈加豐厚,一時間眾人興致都是高漲。
于是二鬼順勢說,這回要去的地界非是一處,而是兩處,必是要跋涉一整日了。
與昨日相比,今日順遂極多。
因為葛賢已不必憂慮暴露,可明目張膽的使用超感能力。
除了能幫助隊伍避開諸如孟婆風、焚心火、無底洞等等莫名災殃外,還可助力護衛隊進行狩獵。
沒錯!
正是狩獵。
荒野之地,雖說兇險無數,但好處也多。
哪怕是椿尾鬼豺之類的不入流精怪,也有可取之處。
葛賢也是無奈,他完全被護衛隊當成是“雷達”在使,一邊前行,一邊四處狩獵精怪妖物,獲取各種奇物,蘊道炁之血肉,或是煉寶材料。
當然,好處也有他葛賢一份。
甚至于在二鬼堅持下,他葛貨郎還得了優先選擇權。
而精怪妖魔們的尸體,則全由張不足、趙無有二鬼吸干。
顯然,這就是他們作為倀鬼的修煉方式。
吃的血食越多,二人的惡鬼法相也就越強。
不需要蘊含道炁的血肉,也不需要進階功法之類,簡單快捷不說,甚至也看不出什么有難忍的惡癖。
但徐白蓮、汪家長媳、宮家二掌柜、宋正行等等邪修瞧過去時,眸中皆無羨慕之色。
緣由也很好猜測,二鬼再強大,卻也終身受困于陸化龍,永無解脫之日。
許是混熟后無了防備,竟是又被葛賢從一路上的言談之中,又窺見了一樁與他們這些倀鬼,以及陸化龍本身有關的秘辛來。
“陸化龍乃望族血脈,幼時便是天驕,好任俠,吸引了許多少年俠士去投,先前被鞭笞的公孫星正是其中之一,張不足、趙無有也是所謂‘諸少俠’的成員之二。”
“后來這廝入贅耶律家,成為食蠱靈妖,干脆就將自己所有的幼年伙伴都吃了,俱煉成倀鬼。”
“屈服者,如張趙以及其余幾個少俠皆得好處,混成陸化龍麾下大將。”
“不屈服者,如公孫星,則永世受刑。”
“某種意義上,這幫人倒是完全實現了同生共死的兄弟義氣。”
“當然,只成全了陸化龍一人而已。”
就在葛賢猜測中,第一處地界到了。
城外三十里,南臺鎮,有人口數千余,因鎮內有些絲綢產業,此間尚算富裕興旺。
即便如今到了亂世年景,這鎮子也瞧不出要敗落的跡象,所以宣講隊到來后,直接碰了個釘子,
任由貨郎們舌燦蓮花,將錢塘縣城形容的多么好,陸化龍有多么仁慈,錢糧多厚賜,也只鎮上一些日子苦些的貧民心動。
多數人,巋然不動。
葛賢也在隊伍中,他生得好,說唱功底也強,引來的圍觀人群也最多,但心動者依舊寥寥。
見此他倒是沒有多欣喜,他很清楚這鎮子既然能在亂世中幸存,沒有如“九刀村”那樣被妖魔盯上,必是有憑依的。
眼神一轉,徑落在鎮子最顯眼之處。
那里,赫然有一座頗為奢華的宮廟,牌匾之上,四個古篆大字極為醒目。
三娘娘廟!
葛賢感知中,廟內分明存在著三股強大道炁。
細細分辨,也無一是善類,陰冷嗜血氣息全然遮掩不住。
“原來如此!”
“南臺鎮民奉妖魔精怪為神,殷勤祭祀,得了那三頭炁機不弱之妖魔庇護。”
“或者說,此鎮已經被三妖魔視為地盤,數千鎮民則是它們儲存好的血食,其他什么山精野怪,邪靈孽物敢來冒犯,便是與它們為敵。”
“只是妖魔胃口甚大,南臺鎮民獻祭何物才能喂飽它們?”
“不過不管如何,護衛隊既來了,哪怕看著是有主的,難道兩頭倀鬼大將和一眾邪修就不會搶么?”
果然,他這幾道念頭甚至還未落下。
鎮中立時響徹兩道猖狂笑聲,依舊是張不足、趙無有,二鬼智慧也是不低,三兩眼也看出問題在何處,是以此時大踏步往廟中去,一眾邪修紛紛也笑,隨同往那廟中闖。
原本還嬉笑著的鎮民們大感不妙,又不敢強硬阻攔,只得由鎮長上前招呼。
廟中,有三尊女神泥塑。
打眼一瞧,頗為不俗。
居中一位是個美婦,淡妝紅顏,眸似銀星;左側為一年輕美人,綠云堆發,白雪凝膚;右側則是個婆子,鶴發如銀,皮如老松。
眾人正打量,那鎮長攔在前頭,恭敬介紹道:
“啟稟上官,此間正是紅顏、綠鱗、銀發三位娘娘之廟。”
“有三娘娘庇護,我們南臺鎮這些年來才能……”
老鎮長話沒說完,就見二鬼連本相都沒露。
各自出手,一巴掌拍在神臺上。
轟隆巨響中,石臺塌陷,立刻露出下面堆積如小山的各種尸骸枯骨,殘肢斷臂來,有的陳舊已為白骨,有的新鮮仍是血肉,甚至于還有半截人體,受害者還未死透,不時發出哀嚎之聲來。
這一幕出現,所有鎮民皆是驚叫起來,但并非是驚訝嚎叫,而是一種丑事、惡事被揭穿后的下意識反應。
葛賢瞧得分明,許多已為父母的鎮民一邊捂住孩童們雙眸,一邊則用憤怒目光看向張不足、趙無有,似在責備他們毀了神靈祭臺。
至此,葛賢總算曉得,為何這南臺鎮喂飽三頭妖魔了。
心頭生出寒意,不可思議道:
“全鎮居民,數千人,一起奉妖魔為神。”
“捕捉過路之旅人,作為血食祭祀,以求得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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