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賢一邊說著,一邊探手抓來一只肥嘟嘟螞蟥,雙手揉搓,掌中立時多出一顆血玉似的小圓球。
掂了掂,這玩意又舒展開來,前端依舊昂起,和其余龍血螞蟥一道,向著葛賢這個“上位龍妖”叩拜。
瞧來既乖巧,也驚悚。
可在那《龍族法冊》上有記載這些小東西的殺傷力,只需要數百只,它們就可以將一具深海龍鯨的尸體吸食干凈,若數量足夠多,活的龍鯨也照吃不誤。將它們煉成龍蝹童,威能還能再次暴漲,妙用頗多。
不過要煉蝹童,工序繁瑣,需要諸多靈材,葛賢暫時無有那般閑工夫,便取來寒冰玉盒,將它們先收容起來。
去掉這一群吃過龍血的螞蟥,龍婆掉落的其余物事,便都只能算是破銅爛鐵,葛賢一揮袖袍都掃了出去。
接下來數日,他白日修煉龍族諸法、應龍寶卷,傍晚時再接受龍婆教授的禁忌知識。
明面上,他依舊是一位野生龍妖。
但底蘊已徹底不輸任何一頭真龍血脈,不管是從昆侖龍巢還是四海龍宮內出來的,只要是同階,他都有自信比上一比。
若再加上其他的手段,實則他還要更勝一籌。
當然,此是他自我感覺。
畢竟認真計較起來,他遇上的真龍血脈,只有“青女”一人。
這姐姐一旦恢復實力,爆錘他葛貨郎毫無問題。
接連六七日的苦修,讓葛賢修為、見識都是暴漲,可也有許多苦悶不滿之處。
一是他期望著的“每日龍婆掉寶”環節,除了第一日得了些能用來煉制龍蝹童的螞蟥外,其后幾日,竟是一無所獲,掉落下來的皆是些被吸干龍炁的破銅爛鐵,朽骨枯木之類。
二是富貴姐和俏少婦真就成了閨蜜,每日都在一起,后者更被富貴姐拖去了天樞上相靈神總廟,蹭氣運福緣去了,日日夜夜不著家,倒讓他葛賢成了孤家寡人般,一人苦修,一人泡澡,甚是無趣。
不過這段時日難得安寧,無有攪擾,可安心修煉,葛賢自也不會浪費。
丞相府非久居之所,趁現在有庇護,該抓緊時間精進才是。
等考上那“搜神靈官”,才算他葛賢在此世真正扎根。
帶著此念,葛賢愈加沉浸于修行。
只是又過幾日,他體內沉寂許久的寶癖突然發作,給了他一道指引,心魂生出麻癢催促,讓他前往大都某處地界。
“龍婆雖是一頭詭異驚悚的邪祟,但她所教授的禁忌知識卻都是真的。”
“或者說,某種程度是真的。”
“龍族若要有所成就,的確不能強行壓制惡癖,但也不能進行刻意的放縱,只需及時滿足便可。”
“只要把握好其中的‘度’,惡癖實際上是一種機緣。”
“被龍婆拿來舉例的兩位龍族始祖,正是這種特殊福緣的受益者,龍母若無寶癖的指引,也無法搜集來那么多寶物,龍父也是被淫癖指引,誕下無盡龍眾后,因無數子嗣反哺來的氣運才有那般成就。”
“也便是說,我須出一趟門了。”
葛賢定念后,立時喚來靈仆向上稟報。
不多時,他腦海中響起那類似于脫脫,但并無任何感情的聲音。
“持吾所賜令牌!”
“除各禁地外,大都內各處皆可去得。”
“莫要惹事,也無需怕事。”
葛賢聞言,面露訝色。
當然,這廝是裝的。
聽到這幾句,他心頭原有的一道猜測直接得以驗證:
“整個丞相府應該都在天樞寶圖的控制之下,為了方便行事,脫脫該是分了些心魂在寶圖內,煉成了器靈一類的存在。”
“費盡周折,放養邪祟于府中,恐怕不是因為這位天下聞名的賢相過于心善,見不得妖魔邪神肆虐,而是因為……這就是他的道途所在?以收容天下邪祟作為修煉方式?”
葛賢一邊猜,一邊則循著心頭感應出府。
途中,免不了又見諸多邪祟,大白日也有不少出來的。
與先前不同,這回所遇邪祟多數都選擇避開他,沒幾個過來親近的。
他感知了一下自己便曉得緣由:邪祟也分強弱等階,兇的怕更兇的,龍婆在諸邪祟中屬于上層,多日授課,葛賢沾染了她的炁機,便也嚇到了不少弱小邪祟,不敢靠近。
葛賢也沒時間搭理它們,遮掩了一番后,快步離了丞相府,一頭鉆進繁華、廣袤的大都。
雖已入大都多日,但今日,才算他第一次認真觀瞧這座古往今來、東方西域最大的城池。
除卻那一座座匪夷所思的靈神廟之外,有四通八達且寬敞到能容納八輛馬車并排的馬路,如棋盤般的格局內是一座座巨型民坊,每一坊都容納了不知多少人……除了大原朝本身的人,更能見到從西域諸國,乃至于更遙遠地界來的人。
不論什么模樣皆有,來此后心念如何不必多想,但明面上都表達著羨慕和恭敬。
大原朝的余威,依舊可怕。
葛賢倒是想多瞧多體驗,可體內“寶癖”等不及。
很快催促他來到了一座巨大瓦舍之內。
所謂瓦舍,實則便是他前世的城市商業區,內里有著一切你想要的歡愉、消遣。
前宋時,這玩意便盛行。
大原朝也不遑多讓,尤其如今在位的這一代皇帝是個嗜好享樂的,大大助長了這風氣。
“都說大都城內的歡愉享樂,足可將一尊正經神靈都腐蝕消磨。”
“瓦舍勾欄,數之不盡。”
“這也就是為什么,幾乎能與永生教齊名的另一支邪神法脈極樂教,寧愿每隔一段時日就被官軍圍剿,也不愿意徹底撤離大都,不管被圍剿通緝多少次,損失多少人手,也一定要在大都城內建立據點分舵。”
“更有傳聞,極樂教的總舵其實就深藏于大都。”
“上一回我怪癖發作,指引我尋得了一件晉代魂瓶,助我得了天外灰眸,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讓我得到了睡仙法脈的傳承。”
“這一回呢,我能得到什么?”
嘀咕中,葛賢開始在瓦舍內游走起來。
他選中的瓦舍喚作北瓦,乃是城中最大的一座。
諸如酒樓、茶肆、飲食店、卦攤、蹴鞠場、相撲場等等,應有盡有。
每一處,都極為熱鬧。如那相撲場,他過去時內里正好有“女子相撲”可看,若不是他時辰有些緊張,還真愿意買了票,好生觀瞧一二。
在寶癖指引下,葛賢很快尋得了目的地所在。
乃是一勾欄!
在那大門入口處,貼有招子,花花綠綠的一堆名目,寫著今日表演的是何種戲碼,又有什么名角登場。
所謂有瓦舍,必有勾欄,這等地界自然是最受歡迎的。
葛賢來到的這一處,則又是人氣最高。
那門前,甚至都不需要任何小廝來吆喝,已是排滿了長長的隊伍。
葛賢剛一靠近過來,就聽到了一些議論聲,里頭的幾個詞兒讓他很是熟悉,面上頓時露出不妙之色。
“勾欄里那些個唱戲的,演戲的,除了一些久經不衰的戲碼劇目外,也常常請人根據時事寫新的來演。”
“此類新戲最好能復雜又帶些淫事,最能吸引觀眾,一旦爆火,就要開專場,從早到晚,演個十幾遍,直至撈夠了錢才肯罷休。”
“甘霖娘……不會這般倒霉吧?”
葛賢心頭預兆,即刻成為殘忍的現實。
他親眼瞧得面前木欄上,貼著今日新戲:孽情記。
只這三字,算不得什么。
真正讓葛賢面色難繃的,是后續簡介:“天驕青年賈天正攀附權貴,雖一步登天,卻也成就綠帽駙馬……”
沒錯,今日這勾欄內上演的新戲,毫無疑問取材于耶律天正一家。
要避諱就該認真避諱,取了個什么“賈天正”的名諱,就算是個不曉時事的,在這里經過幾息,也會被排隊人群中的議論解釋所吸引。
葛賢一邊瞧,一邊思量著眼前這勾欄究竟有著什么樣的后臺,敢拿耶律一家和憐真公主來編排新戲。
原本以為,也就這樣了。
可忽然有些個已然看過戲的觀眾,從勾欄內出來,經過這里時,也不知是惡意壞人生意,還是故意要吸引更多人進去。
討論中,劇透頗多。
葛賢聽了幾耳朵,頓時大感荒唐:
“名角兒就是名角兒,丁美人演的耶律……咳咳,賈玉燕,實在是太風騷了,只怕真正的狐妖都沒她迷人。”
“說起來,當初賈玉燕在大都時我還見過,的確是當世難得一見的美人,既柔弱又狐媚,這般人即便在我的床榻上,只怕我也是根本不敢用力。”
“嘖嘖,你這廝倒是會做夢,人賈玉燕嗜好什么你也瞧見了,若想一親芳澤,只怕你先要去尋那些宮中男狐討要功法。”
“那是她沒遇上好的,戲中不是演了么,這小娘從小惦記著她哥哥呢。”
“賈玉鳳生得確實極美極英俊,怪不得公主殿下初始本想著好生折磨,養大后就舍不得了,當做禁臠帶在身邊,誰惦記誰就是她的敵人,連她父皇都被提防著呢。”
“這些都很精彩,不過真正的點睛之筆,還是那最后一幕,耶律天正那老梆子竟然占了陸化龍的軀殼……嘖嘖,太離奇了,若非曉得此乃真事,老子我定要當場噴那編劇一臉口水。”
“說起來我還是羨慕那個貨郎探子,究竟是有多英俊?一巷子狐妓他搞了,賈玉燕他也搞了,還有什么古墓派掌門李媧,祥瑞獸,龍女,甚至是公主殿下本人……究竟什么狗屎運,有這等逆天艷福。”
當這一句句鉆入耳中。
不止是葛賢自己,周遭許多還未付錢入勾欄一瞧的觀眾們,也都露出了荒唐、不敢置信之色。
這都是什么?
說好的改編時事怎么變成胡編了?
誰睡了她們啊?
莫不是瘋了?
葛賢此刻很想沖進去那勾欄,捉來這所謂新戲的編著者,好生問個清楚。
不過很快他意識到了什么,目光盯著那些離去的觀眾。
果然,原本還一臉驚奇互相議論的這些人,走出一定范圍后,紛紛呆愣了一剎。
再恢復時,竟不再吐露一句新戲相關,只是晃了晃腦袋,面上浮現出一種“知道了什么驚天秘辛”般的怪異神色,隨后行色匆匆各自離去。
這詭異一幕!
不止葛賢瞧見,人群中也有許多修士看見,同樣想到什么,隱有猜測。
“此勾欄內,必是有異。”
“須知此地乃是大都,雖說耶律天正父女都已淪為通緝犯,無力報復,但那憐真公主可還在大都,且依舊受寵。”
“更何況這荒唐新戲內還出現了包家、丞相脫脫之女、東海龍女等等勢力,哪個戲班子敢這么編排?”
“這些看過戲的觀眾,一離開勾欄范圍就恢復清醒,不再肆意宣傳討論……可瞧他們離去時的面色,分明是把‘新戲’當成了真實,自以為知曉了皇家秘辛,封疆大吏家里的丑陋隱私之事。”
“被催眠了?”
念頭到此時,葛賢算是隱隱明白為何寶癖會指引他來此了。
除了勾欄內應該有一件或者更多他能用的寶貝外,還因為此地發生之事與他關聯很深。
“能不深么?小爺我是苦主。”
“哪有這般冤枉人的,若我真睡了諸女便罷,由得你說,可本貨郎潔身自好,除了降臨過來那一夜有些過火,其余時候連伸手都無,哪來的艷福?再說和耶律玉燕、李媧母女睡覺算什么艷福啊?”
葛賢心頭大罵不已。
旋即怒而上前排隊,他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敢來大都玩這套?
不過不管是哪一方,恐怕都撐不過今日。
雖說那種“催眠”很是巧妙,既能散播謠言,又能控制范圍不聲張,但大都城內有著不知多少強者,一日內不敗露是不可能的。
既如此,自是要早些看。
他一入隊列就知道,和他打著同樣主意的修士有許多。
感知中,大量反饋翻涌過來。
“承惠一千錢!”
“新客一位。”
他處勾欄收費二百,此間收費一千。
但無一人有異議,包括葛賢在內,都是直接交錢入內。
入勾欄看戲前,葛賢特意看了看迎客收費的小廝,平平無奇的一張臉,無有修為,體內也無異力,可不知為何,葛賢總覺得他笑得很是詭異,盡管燦爛且熱情,但皮肉卻不自然,似是生生被拉扯上去的。
看得久了,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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