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客,顧念打水去擦拭新家具,連縫隙里都抹得干干凈凈,等干完了活抬頭一看天,離暮鼓時分不遠了,趕緊洗手更衣,在鼓聲中鎖門離家去赴約。
賴大叔他們也都結束了今天的工作,在老地方等著顧念,雙方碰上面,一路熱情交談,帶著顧念去了位于煙花前巷南頭的包記酒館。
包記酒館只有一位女老板,長得妖嬈嫵媚,巴掌小臉,唇紅齒白,身材高挑,歲數很年輕,至多不超過二十歲,但梳著婦人頭,穿著藍色滾白邊的半舊襖裙,嘴皮子利索又甜,就是聲音略低沉了些,手指骨節也比較突出,不似女人纖細,像是干多了粗活似的。
顧念他們一行人才剛來到酒館門前,還沒跨過門檻,那女老板就迎了出來,先把賴大叔他們一一招呼了一遍,接著就追著顧念打聽她的名姓,賴大叔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得知這位就是最近來到煙花后巷的小顧大夫,老板娘一邊把人讓進里面,一邊喊來伙計,說要送他們一壺酒。
這整個過程顧念都沒說一句話,老板娘的嘴巴像機關槍一樣沒停過,把每個人都照顧到了,她居然很清楚賴大叔他們的飲食喜好,而對顧念,老板娘大力推薦自家的招牌酒菜。
顧念在她這樣的語速攻擊下,實在找不到說一句完整話的空檔。
好不容易等到伙計拿了酒來,上了菜,老板娘去招呼別桌客人了,顧念才終于向賴大叔他們打聽這酒館的瑣事八卦。
這包記酒館就是這一位女老板打點內外,曾經是個沖喜新娘,但喜沒沖成,丈夫最終還是死了,又沒孩子,婆家認為她是掃把星而被趕出了家門,娘家又在外地,再者娘家也不要她回去,會送女兒去沖喜的娘家不是什么好條件的家庭,包老板自己骨氣,就靠離開前夫家時帶走的那點嫁妝在這里盤了店面開了這家包記酒館。
“這酒館是新開的,還不到一年,你看看這店里,是不是生意挺好?都是包老板經營有方。”
“包老板年輕又漂亮,男人嘛,你懂的。”
“不過這里酒菜也的確是不賴,每天過來喝一小盅,看看漂亮的老板娘,渾身又精神了。”
“這么漂亮的老板娘,不會有人來搗蛋嗎?”顧念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她佩服這個女人在這里開店的勇氣。
“嘿,一開始也有,還不少,前巷這里最不缺的就是混混流氓,欺軟怕硬是他們最大的能耐,包老板也是個潑辣的,居然一個一個都擺平了,現如今消停了不少。店里偶有打架,也是酒客間的爭執,不是沖著老板娘來的。”
“哇,強女子哇。”顧念真心佩服。
“嘿嘿,能在這里開酒館開成這樣的,都是能人,受不了的早就關店走人了。”
“說的也是。”顧念贊同道。
說話間,他們這桌的酒菜上來,顧念給大家斟滿酒,先干為敬。
賴大叔他們也不客氣,各自干了,又滿上。
包老板是照賴大叔他們的喜好端上的酒,入口綿軟后勁十足,顧念一杯下肚就知道要壞事,這身皮囊最多喝過些低度的果酒花酒,根本沒喝過高度糧食酒,顧念趕緊吞了幾口菜,仍然阻止不了皮膚的快速變色,除了感到臉部發燒外,連手部皮膚都變紅了,呼吸都不順暢了,好像鼻子塞住了。
賴大叔他們都吃驚地停下了筷子,“小顧大夫,你沒事吧?一杯酒就成這樣了?你不會喝酒啊?”
顧念使勁搖搖頭,“做大夫的要少喝酒。哎呦,我難受,鼻塞了。”
“哎呀,不能喝你早說嘛,給你叫碗醒酒湯啊。”馬上有人揮手叫來店伙計。
“沒事,你們喝得盡興就好,我就邊上陪著坐會兒,看你們喝,聽你們講故事。”顧念雙手捧臉,她覺得現在自己一定像個煮熟的蝦子。
“哎呀呀,瞧你這話說的,要聽故事隨時都有,你有空過來陪我們一起曬曬太陽,要什么故事都有。”
包老板這時送了杯熱茶過來,看了看顧念的情況,安慰了幾句,撤掉了她的酒杯。
不多會兒,伙計拿來了醒酒湯,顧念慢慢喝著,聽同桌人侃大山,間或叼口涼菜,一晚上時間就這么消遣自在地過去了,到散席時她的臉色也已正常了。
付了賬,謝過老板娘的招待,顧念等人在酒館門口分手,她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回家睡覺。
第二天起床,顧念又是到早市上吃早飯,結果聽到路人互傳,柳大戶家出殯了,送葬的隊伍排了兩條街。
街上好多閑人立刻奔過去看熱鬧。
聽到這條消息時,顧念正在吃餛飩面,身旁的閑人們一咋呼,她手上一抖,勺子里的餛飩從嘴邊掉到桌上再滑落到了地上。
既然順利出殯,那說明她用婢女依蘭頂替柳依依的事情沒有敗露,順利地蒙混過關,在官方文書上,柳依依已死,即使日后大仇得報,她也不能再恢復柳依依的真實身份,因為無人能證明她是柳依依。
這樣也好,等將來報了仇,沒準兒她就會離開這個城市,又何必讓人知道柳依依其實還在世的事實呢。
柳青泉一家順利下葬,了結了顧念的一樁心事,她終于可以自在地以“顧念”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
吃過早飯,顧念奔去了藥鋪。
醫館要開張,除了工具要齊備,各種藥品也不能短缺,顧念繞著古店街前后跑遍了所有的藥鋪,分頭買到了需要的成品創傷藥和制作中下品柳記外傷藥的原料藥,另外還有羊腸線和干凈紗布,因為數量太多,她不得不臨時買個竹筐子裝得滿滿地背回家。
下品柳記外傷藥就是應付日常外傷的,比如菜刀切到手、摔跤擦破皮這一類。中品藥是大夫們的常用藥,范圍也比較大,涵蓋癰疽瘡瘍和各類外傷。上品藥就是救命藥了,但病人首先仍有吞咽能力才行,一旦施藥及時,多半都能救回來,所以聚興順鏢局才會年年大量采購,配發給出外勤的趟子手和鏢師們。
柳記外傷藥因為從原料藥的生產到成品藥的制作,一整套流程都全在掌握之中,質量和藥效都心中有底,也就能根據病人的實際情況大膽合理地用藥,病人看到痊愈情況良好,必然更加信賴柳記這個牌子,通過口口相傳,名氣就越來越大。
制藥的全部步驟柳依依是知道的,每年藥農們把原料藥送來之后,就是全家人一起上陣的大日子,分工合作,趕在年底前制作出一批成品。作為家里的大小姐,這個時候也一樣要挽起袖子,分擔母親的重擔,而且還要管控每一步工序是否達到要求,以確保最終成品的品質。
柳依依的這些記憶如今都承襲給了顧念,只要有原料和工具,她也能照藥方做出合格的外傷藥來,但是基于原料藥的來源問題,不能確保是否還能達到柳記藥品的那個質量。
不過達不到也沒關系,就是要達不到才好,才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人往柳記藥品上面扯,要知道,柳記醫館的密室里,丟失的不光是成品藥,還有千金難換的藥方。
誰能制作出和柳記相差無幾的藥品,誰就是嫌疑人,但能想到買兇殺人奪寶這一招的,想必也不是普通人,肯定會在藥方上做點手腳,好讓成品藥與柳記不那么相像。
話說回來,雇得起專業殺手的,肯定是有錢人,起碼也得是個隱形富豪,習慣了做事手段隱蔽不留痕跡,藥方在外行人手里無用,只有內行人才會視為寶貝,敵人要么是醫藥行業的大佬,要么有足夠的財力雇傭得起專業的醫藥人才為己所用。
各郡州都有屬于本地的行業大佬,按一個郡州有一個這么計算,就有三十多個;如果這個終極敵人的范圍在醫藥界以外,就更難統計了,看誰都像嫌疑人。眼下只能耐心等待,等待敵人自己犯錯誤,露出馬腳。
顧念背著一筐子藥物,一路上胡思亂想地回到家里。
在院子里放下筐子,顧念從雜物房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架子和圓簸箕,將藥材一包包打開,倒在簸箕上均勻攤開,然后放在架子上晾曬。單買的成品藥她放到了診室的藥品架上,羊腸線和干凈紗布暫時放進藥箱,預備著下午先高溫蒸煮消毒一番。
她可不相信這沒有無菌包裝的縫線和紗布能直接用在病人身上而不會引起感染等并發癥。
回到自己屋里燒水沏茶休息了一下,然后洗了衣服,中午又是在街上吃的午飯,下午在廚房給用具消毒,為了節省火折子的使用量,她終于掌握了火石的使用方法,當蒸屜開始冒白煙的時候,陸老六帶著工匠師傅來了。
顧念帶著師傅到那空屋里看了看,說了自己的想法和要求。
師傅里里外外走了幾趟,把現有條件都評估了一番,直說好辦,砌個池子很簡單,地面又是夯土的,要刨掉一層重新鋪磚,這個比較費事,好在屋子面積不大,整個工程最多兩天就能完成,但是他需要一天的時間來備料,因此后天才能過來開工。
顧念當然完全沒問題,兩天就能砌個新浴室已經超出她想象的快了。那師傅看在陸老六的面上,沒多要價,顧念只求她能盡快有浴室用,也不怎么還錢,于是價錢方面雙方很快就談妥了,師傅量了量需要的尺寸,就和陸老六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