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在正房廳堂接待了他們,讓他們坐了,還上了茶。
“你們太高看我了,這事我做不了主,已經全部委托給我房東負責了,我只管好好養傷,早日恢復營業,我經手的病人可都不是什么善主,尤其缺乏耐心。”
“顧大夫,顧大夫,求求你,說說情吧,是我們家不對,一切都是我們教子無方,求你看在他少不更事的份上,饒他一次吧。”唐家婆子的鼻涕都掛到嘴巴上了。
“少不更事?原來你們家把犯法叫做少不更事哦?”
“不不不不不,我錯了,我說錯了,是他的錯,是他做事無腦子,是我們家教不嚴,是我們大人的錯,一切都是我們的錯。”
“那么說,你們承認,他來襲擊我,其實是你們的授意了?身為家長竟然唆使自己才十幾歲的孩子去犯法?這個罪名可就更重了。”顧念故意曲解他們話里的意思。
唐家夫婦都快給顧念跪下了,他們怎么都想不通事情怎么會演變成這樣,明明只是家務事的,怎么把外人給牽連進來,還是個嘴皮子很厲害的大夫。
“求求你了,顧大夫,只要逃過這一劫,我們保證一定好好管教孩子,不叫他再惹事生非。”唐鐵匠扶著桌沿像要起身下跪。
“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顧念看著自己昨天修剪平整的指甲,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的,是的!”見顧念的口氣有了松動,唐家夫婦的精神跟著一振。
“好吧,賠禮我收下了,你們回去跟負責的衙役去說吧,他應該留下了答復的方式吧?”
“留了留了。謝謝顧大夫。我們一定好好管教他,再不讓他給你添麻煩了。謝謝謝謝,我們這就走了,再見。”
唐家夫婦忙不迭地道謝告辭,好像又活回來了一般,攜手飛快地走了。
這以后的三四天,顧念再沒聽說唐三的消息,也不知道這事最后解決得怎么樣了,因為她一步都沒踏出院門,一直呆在藥房,抓緊難得的充裕時間,做出了一批數量可觀的新藥。
歇了這么幾天,手上的傷都全好了,膝蓋上的傷也不妨礙走路了,同時北巷各家的媽媽們都等不及了,不約而同地派了自己的手下來問顧念幾時可以恢復營業,顧念也就不矯情了,讓啞姑揭了門上的字條,打算次日重新開門接診。
字條是白天揭的,當晚北巷就有病人了,來請人的打手拉了顧念就跑,啞姑在后面打著燈籠都追不上,到了病人房間,氣都沒喘勻,屋里已經備好了清水烈酒等物,病人在床上痛得嗚嗚地哭,外面還有老鴇跳腳的罵人聲。
顧念幾天沒開工,也沒出門,對外面這些天的事一概不知,洗了手在病人床前坐定,開始檢查傷口,旁邊照應打下手的婆子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告訴顧念這幾天北巷這里是怎樣的混亂,有兩家窯子就各損失了一名小相公,趁著半夜從后門抬走了。
顧念心底里抖了個寒戰,一邊給病人清創,一邊把自己遇襲的經過告訴了那婆子,她知道這里的人肯定都不了解詳情。
那婆子聽完拍著胸脯叫顧念放心,唐三和他的哥們兄弟,別想再在北巷出現,別看她只是個伺候人的婆子,她也有她的能耐。
顧念對婆子露出感激地微笑,順著婆子的話頭跟她搭茬,聊些這北巷的東家長西家短,還不耽誤手上的活兒。
窯子里的婆子平日里哪有和外人說話的機會,今見顧大夫心情好,想是在家養了幾天也有些悶了,也就聊開了,在一些最新鮮的笑話中間偶爾夾幾聲病人呼痛的呻吟。
小半個時辰后,處理完了手上的病人,收了診費,再收拾好藥箱,啞姑提著燈籠,兩人一道回家。
次日,顧念在啞姑上街買菜之后,她也到街上的鋪子里買了些禮品,然后拿上那根拐杖,去了萬記醫館,奉上禮物和拐杖,對萬大夫和萬寶寶的幫助百般道謝。萬寶寶打開禮品包裝,歪著嘴習慣性埋怨幾句,就笑瞇瞇地拿進屋去了,隨后給顧念上了一杯正常的茶水。
離開萬記,回到自家,顧念沒急著進屋,她靠著墻根跟街坊婦人們聊天,她們也都熱情地與她打招呼,主動說些這幾日街面上的新鮮事,其實主要就聊唐鐵匠的事。
據街坊們的觀察,唐鐵匠家這幾天過得相當的不好,官差上門找唐三,嚇唬幾下,唐三就把他的哥們兄弟給賣了,但死不承認是他指使哥們去襲擊顧念的,也不承認威脅過顧念。官差找到了他的哥們,得到了新的證詞,又回過頭找唐三,他的哥們把他給賣了,說所有的事都是唐三指使的,包括找顧念的麻煩。而且從人物關系上看,顧念曾經是唐大媳婦的大夫,而唐大跟家庭不和,顧念上門出診還被唐三拿掃帚打走過,因而斷定他們倆人早有恩怨。
唐三就此陷入了官司的麻煩之中,為了救小兒子,唐家出了不少錢打點,不然拉到衙門,以他犯的這事,屁股上挨一頓鞭子是少不了的,來給顧念賠禮道歉是街坊們都看到的,其他方面還花了多少錢就沒人知道了,大家都猜肯定破費了不少,誰叫他們家兒子有眼無珠惹了不能惹的人物,自找苦吃,得個教訓也是學個乖。
顧念也覺得這那幾個小子是有點不長腦子,他們都查到了自己跟聚興順的鏢師認識,怎么就不多花點時間打聽一下這醫館的房產是誰的,房東又是什么來頭呢?就這腦子還想在這街面上混呢,隨便一個老油條都能玩死他們,還叫他們有苦說不出。
唐家的這事到此就算是徹底過去了,連帶著住在這里的唐大兩口子應該也能過上安穩日子,煙花后巷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真好。
梅雨季的暴雨使得城中衣帶河的水位持續升高,河兩岸已經堆滿了沙袋,兩邊商家都做好了一年一度的抗洪準備,店里的貨物都擺到了高處,而且減少了店中現貨的數量,以防一旦洪水涌入鋪子,損失能控制在最小程度。
自從醫館開業以來,顧念極少去衣帶河那邊,煙花巷離那里遠著呢,河水淹不過來,對她來說,感受更明顯的是她的病人增多了,除了那些以打架為業的混混流氓外,還多了很多普通百姓,一問才知道,街上有兩家醫館暫時歇業,大夫到大堤上出差去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顧念笑納了這些病人,盤算著等年底,她要包份大禮給陸老二。除此之外,她還把一些病人轉給了巷北頭的萬大夫,而萬大夫也把一些外傷病人轉給顧念,兩邊互通有無,和諧共贏。
隨著五月的結束,進入六月份,暴雨沒有停歇的意思,城外大堤傳來了告急的消息,城里內河的水位已經超過了去年的最高水位線,據有經驗的老人說,看今年的雨勢,要再這么下去,衣帶河水可能會提前漫堤。
聽到這種話,顧念會附和著說幾句,但在她內心,她并不擔心內澇會嚴重到什么程度,也許這跟她前世見識過因為連續數個小時的暴雨導致城市內湖變成大海的景象有關,她想要是衣帶河能漲成這樣子,那她倒是要擔心一下城外的菜販子還能不能順利進城的問題了。
為此,顧念及時提醒了啞姑,要是看著天氣不對,不妨多儲備幾天的菜。
陸老六來找了顧念一次,讓她幫著照應一下衣帶河堤上的民夫,但凡找她的都收下,不要二話,這是為她好。
顧念沒多想,也犯不著多想,一口答應下來,送了陸老六走后,她就去街上買了不少原料藥回來,犧牲晚上的休息,加緊時間趕制藥品。
上游下來的第一次洪峰過境,正好是下午,很多百姓都出城去看熱鬧,顧念沒去,她在忙著處理幾位民夫的傷勢,他們是筑守衣帶河的民夫,壘沙袋的緣故,粗糙的麻袋在他們的身上摩擦出了不少擦傷,再經過大雨汗水和烈日的考驗,有些人的傷口因為不潔而出現發炎。
在這個城里,因防洪而出的人力都是免費的,像堤上的民夫,只管飯,不領錢,那些輪流出差的大夫們也要自備藥品免費治療,官家不會事后補償,但民間出的人力物力財力允許到年底時充抵賦稅。聽說這是朝廷特許的,好像是朝中有大官求來的,具體怎么回事小老百姓不清楚。
對一般的無產百姓而言,他們樂意用力役充抵賦稅,但對小有資產的百姓來說,就覺得劃不來,比如那些正規大夫們,他們各家在抗洪時期用掉的人力物力財力,遠遠超過他們年底應繳的稅款,為了減緩大夫們的不滿情緒,官府只好采取輪流出差的法子,盡量降低他們的負擔。
這樣一來,到城外大堤上出差做白工,大夫們還能接受,好歹一次有幾位同行,大家共擔成本,每家的負擔也就還能承受。但城里還有守護衣帶河堤的民夫呢,他們也會受傷生病,城里的大夫們本就惦記著今年防洪自家要花掉多少錢,自然就不樂意再增加負擔了,這個時候就該非法行醫的黑戶大夫們出力了。
顧念天天跟市井百姓打交道,早聽說了種種,知道這其中的利害,所以陸老六找上門來說這事的時候,她答應得那么爽快,就當她交稅了唄,起碼衣帶河堤上的民夫人數總比城外大堤上的少多了,基數少了,生病求醫的人數當然也就下來了,再被眾多的黑戶大夫們一分擔,她手上也落不到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