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顏何妨

第4章 惱春忽至又忽去

見閆世松只顧躺在床上倒氣,屋內空氣又實在憋悶,谷雨只呆了半個時辰,就再也坐不住了,趁徐媽進房喂閆世松吃飯的間隙,扔下句:“我出去走走,四處轉轉。”便不顧徐媽的阻攔,穿著紅艷艷的錦緞小襖,揣上荷包,先去灶間摸了塊昨日酒席上剩下的羊排,用抹布包住,拿著大搖大擺地就出了閆府大院,來到了街道上。

谷雨順著青石板的街道溜達,街上路過的行人和街邊站著的人,見她一身艷麗的新媳婦裝扮,交頭接耳地議論她,還有些人在她背后指指點點。谷雨目中無人,邁著天足,左顧右盼地看光景。

見到路邊有一白發婦人在擇菜,谷雨走到跟前,蹲下身子,問老婦:“嬸嬸,你可知百川堂閆家老宅在哪?”

老婦抬頭看看她,指向她來時的方向,說:“百川堂閆府在那邊。”

“不是現在的閆府,是老宅,就是過去閆大爺住的宅邸。”谷雨說。

“閆家老宅是幾間茅草屋,在東山半山腰處,已經塌得差不多了,也沒什么人住,只剩那個閆大憨子自己住在那里。你找那老宅做甚?”老婦問道。

“閆大爺是我爹爹的故交,我爹讓我給他家人捎點東西。”谷雨說。

“那山路可是不好走,你一個人要當心些。”老婦囑咐道:“順著這條路往北走,出了村,再沿沙土路往東山去,經過一個土地廟后再走一段就看見了。”

“多謝嬸嬸,無妨,我打小走山路走慣了。”谷雨話語剛落,就起身順著老婦指的方向走去。

出了村,來到東山土地廟處,見四下無人,谷雨吹著清脆的響哨,自在地等在廟口處。半柱香的功夫,從林子里躥出了一只蒼狼,正是谷雨帶來的那只,箭一般地向谷雨撲來,在她的腳下打了幾個滾。

谷雨笑著打開手中的包裹,把羊排扔給它,說:“你可找到住得地處了?”

蒼狼叼起羊排,大快朵頤,很快就連骨頭渣也吃進肚內。谷雨等它吃完,帶著它繼續往山上走去。山風寒涼,吹拂著谷雨額前的發絲,凍得她兩腮紅粉,像涂抹了胭脂一般。一身紅襖,映著明媚的臉龐,看上去像是綻放在枝頭的一朵紅梅花,嬌艷欲滴。

一嬌娘,一蒼狼,很快來到了一處破敗的茅草屋旁。連排的五間房,塌了四間,殘垣斷壁上已經長出了茅草,在寒風中搖曳。僅剩的那間,門虛掩著,被山風吹得咯吱作響。

谷雨走到門口,喊了聲:“有人么?”

無人應答,谷雨拉開房門,走了進去。即便尚在日間,屋內也是昏暗一片,窗戶都被木板釘住,只在木板的縫隙中射進來幾縷陽光。谷雨很快適應了屋里的黑暗,看清了四下的狀況。雖然家徒四壁,卻并不臟亂,甚至可以算是整潔,連夯土地面上都沒有浮土。木板床上鋪著補丁加補丁的薄褥子,上邊疊著一床青色的棉被。枕頭原本也是青色的,洗得已經泛白。

這間草房內的氣息很好聞,空氣清新,彌散著山林的淡淡幽香和木頭的沉靜。而這種氣息,正是谷雨熟悉的味道。心生親切,仿佛回到了自己大北山的老家。

房間內此時沒有旁人,谷雨剛想坐到床沿,門外響起了一陣犬吠,繼而就是犬只壓抑的低鳴聲。谷雨尋聲走出房門,見不遠處杵著滿臉驚恐的閆世達,他的腳后是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一只黃色土狗,雖然個頭大,此時卻嚇得像只刺猬。他們是被趴在門口的蒼狼嚇到了。

谷雨連忙吹哨往林子里一揮手,蒼狼即刻起身,飛快地躥入林中,不見了蹤跡。閆世達怔怔地望著谷雨,好一會兒像是認出她了,眼神茫然地躲閃著,不語。他腳后的土狗慢慢緩過神來,舒展開腰身,卻是一條皮毛順滑的大黃狗,耳朵溫柔的垂著。

谷雨淺笑嫣然,閆世達連忙把頭垂下,盯著地面,不看她。谷雨說:“我爹爹交代過,來到閆家埠,一定要把這三彩玉佩親手交還閆掌柜。閆掌柜不在了,那就把它交給你吧。”

閆世達抬眼看了看谷雨手中的玉佩,又漠然地把頭垂下,不接也不語。谷雨說:“那我給你放到枕頭下,等我走了,你收好。這是你爹當年珍愛之物,想必是極貴重,你莫要弄丟了。”說完,轉身回到屋內,將玉佩塞到枕頭下,又折了出來。

谷雨打算下山,經過閆世達時,說了句:“你若是遇到難處了,就來找我,我會幫你。”

閆世達像是聾了般,沒有絲毫回應,直到谷雨沒了身影,才領著大黃狗進到草屋內。

谷雨回到閆府時,見東院內站著一位身著煙羅紫暗紋襖百褶裙的清雅佳人,發髻上插著一支春色翡翠簪子,裊娜如丁香般。

那女子見谷雨回來,轉身往院外走去,和谷雨打了個照面,路過時,只輕輕拿眼尾掃了下谷雨,并未打招呼。谷雨以為是閆家的親戚,只覺得這女子雅致的很,多看了兩眼,也沒說什么。

待女子出了院門,谷雨才問房門口站著的徐媽:“這女的是誰?”

“街東頭劉家的大女兒,今個回娘家,聽說大少爺結婚了,過來送禮金。”徐媽說。

“她和大少爺很好么?”谷雨問:“為何不是去閆二爺那邊送,卻是單獨來送給大少爺?”

老媽子目光閃爍,猶疑片刻,說:“他倆年齡相仿,小時候和大少爺熟絡些,后來嫁人了,大少爺這身體又弱,不愛見客,也不怎么走動。”

谷雨笑,說:“那算是青梅竹馬了吧。”

徐媽連忙擺手,說:“少奶奶不可亂說啊,回頭老爺夫人該罵我了。”

谷雨笑著推開房門,說:“我鬧玩的,看把您嚇的。”

一進門,被撲面而來的污濁混著隱隱腐臭的氣息頂得立馬皺起眉頭,忍不住說:“天哪,你天天窩在這屋里,沒病的也憋出病來了。”她這話自然是說給床上躺著的那人聽的。

床上的閆世松并未應聲,面朝墻壁側身躺著,安靜的像一口枯井。

谷雨無趣地來到桌案前,偷偷推開點窗戶,留了條縫隙,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起來。

床上那人幽幽地問:“你去哪了?”

“四處轉了轉。”谷雨說。

“有人說看見你出村去了東山上。”閆世松說。

谷雨笑起來,說:“我什么人物啊,還派人盯著我。”

“你是閆府的大少奶奶。”閆世松氣息微弱,慢悠悠地說:“耐住性子等我死了,你再想別的。”

“我想什么了?瞧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出墻了般。”谷雨起身來到床前,用手去扒拉閆世松,只輕輕一撥,他便翻了過來,有些受驚地看著她。谷雨卻不管不顧地繼續說:“我還沒問你呢,剛才來的那女的是你什么人?你倒先找算起我來了。”

閆世松沒料到她如此蠻橫,輕喘著說:“我不是找算你,我的意思是你是大少奶奶,多少注意些影響。”

“快說,那女的是什么人?感覺她看我的眼神很怪。”谷雨不依不饒,問。

“劉婉兒,街頭劉家客棧的女兒。”閆世松回她。

“可是你的青梅竹馬?”谷雨笑著問,用手指輕輕戳著閆世松的胸口。

閆世松想抬手拂去她的手指,無奈手臂無力,抬不起,沉吟了許久,才說:“是。我長病前與她定過親,我病了,她家又把親事退了。”

“難怪那般看我呢。想必是她家長輩不同意,但是她心里尚有你,所以得知你娶親了,專程來探望的。”谷雨說著,把閆世松的枕頭正了正,又把他往上拎了下,試圖讓他躺得更舒服些。

閆世松沒來得及應話,谷雨又說:“你現在心里可還有她?”

閆世松訝異地看向谷雨,這是他頭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她,說:“我一瀕死之人,心里有沒有她,還有什么區別么?”

谷雨也是頭一次如此近的看他,發現他只是瘦得脫相了,五官卻并不難看,鼻梁高挺,眉疏目朗,由于瘦,眼窩深陷,更顯得那雙眼睛冷澈。谷雨打量了下他,眉頭微蹙,問了句讓閆世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話出來:“你多久沒洗澡了?我聞著你身上有味兒。我燒鍋水,給你泡個澡吧?不然總呆一起,太熏得慌了。”

閆世松怔了好久,臉色憋得有些微紅,輕聲說:“快死之人都是這味道,洗也沒用。”

“我才不信,你就是懶得洗,洗了怎么還會有味道。你等著,我燒水去。”谷雨起身出門,徑直去了灶房。

徐媽見她進來,問她作甚,她說要燒水給大少爺泡澡,徐媽驚得目瞪口呆,連忙擺手說不行,大少爺身體太弱,搞不好會著涼,一著涼就過去了。

谷雨不以為然,說:“就是你們太嬌慣他了,好人也給憋悶壞了。誰能受得了整天關在屋子里吸那些污濁的氣息,不見陽光的。你種個花也種不活,還別說是個大活人。”

徐媽又勸,說:“老爺夫人知道了會罵的,不能洗。”

“你們不去多嘴,老爺夫人怎么會知道他泡澡了?倘若讓我知道誰在背后傳話,我放狼咬斷他的腿。”說罷,狠狠地剜了徐媽一眼,嚇得徐媽連忙走出灶間,躲到別處去了。№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