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縣圣福醫院,坐落在英租界的繁華地段,交通十分便利。院落非常大,里面有若干小院貫通相連而成,小院之間設有高聳的院墻,有黑鐵院門,有的門是敞開的,有的門卻是緊閉的,鎖著粗重的鐵鏈。
圣福醫院里的樓宇與小四以往見過的風格迥異,都是兩層或者三層石木結構的西洋樓,房頂是尖的。
小四伸手指給谷雨看,驚訝道:“那個大尖頂房子的窗戶是彩色的,真好看!”
胖大姐慌忙將他的手臂按下,小聲道:“這里不準大聲喧嘩,亂說亂指。那邊是教堂,沒喊你,千萬別過去,醫院在這邊。”
七拐八拐,穿過兩個小花園,經過兩個院門,胖大姐領著小四和谷雨,來到整個院落的西邊,一棟三層樓……后面的一大排平房前。
胖大姐打開最南頭一間房門,瞬間一股霉變的氣息撲鼻而來。她捂著鼻子道:“一直沒住過人,放雜物的,你倆收拾下,通通風,今后就住這吧。”
“就一間房?”小四問:“兩個人,總要給兩間吧。”
“你跟你姐住一間不好?”胖大姐道:“你一人住會害怕,最北頭是停尸房。”
“停尸房……也無妨。我貌美如花,指不定過幾日就有人追求我,跟我姐住一間房頗多束縛,耽誤人家給我送首飾。大姐人美心善,再多賞一間吧。”小四道。
胖大姐笑出聲,道:“你這丫頭臉皮怎這樣老厚?好吧,隔壁這間也給你們。”說著,她從鑰匙盤上又卸下一把,遞給小四。這一溜平房平時用作雜物間,緊挨著停尸房,除去他倆,也沒人樂意來這里住,空房間多的是。
谷雨和小四在圣福醫院,一人有了一間獨立的臥房。雖然胖大姐已是關照他們,但不知為何,小四總有些雀躍不起來。
這地處……莫名陰森,確實有那么點……瘆人。
徐長生瘋癲后,大少爺閆世松入主百川堂,當了掌柜。
他將顧老神醫接到閆府東院和自己同吃同住。在顧老神醫的悉心調理下,閆世松的身體很快恢復與常人無異。爺倆在東院過得十分逍遙自在,晚間閑暇時,時常小酌對飲一番。
半月后,給閆世松提親的媒婆,隔三差五便要登門騷擾一番,閆世松不堪其擾,令徐媽、老丁但凡見是媒婆,就閉門謝客。
一日,閆世松在百川堂庫房內清點藥材。母親楊氏進到庫房,將伙計打發出去,說與閆世松:“你現下身體好了,總跟個老頭子一起過算怎回事,娘親再給你娶房正妻吧?”
“除了谷雨,我誰也不要。”閆世松道。
“竟說胡話,莫說她早就逃得沒影,就算還在,也是你的堂弟媳,你怎能光明正大地跟她做夫妻?再者,眼下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官府盯著,她不可能再回閆家埠。”楊夫人勸道。
“她回不來,過幾年我帶著麟兒投奔她去。”閆世松道。
“你不要爹娘了?”楊夫人有些吃驚閆世松竟是如此打算。
“我三十好幾的人,在我這歲數,娶妻早的都要當爺爺了,婚事就不必勞煩父母操心。”閆世松清點著藥材,語氣平和卻不容商議。
“你多大,我也是你娘親。世松,這是個大家閨秀,你姨夫摯友的女兒,今年才十六……”楊夫人道。
“母親,您沒見我忙著?你一說話,我這里就數亂了。”閆世松不滿母親在旁叨擾,想攆她走。
“世松,你先前不這樣的,向來都很聽話……”楊夫人蹙緊眉頭,面帶不悅。
“我先前不是百川堂掌柜的,我靠別人養著。現下我是掌柜的,許多人要依仗我養。您就回府好生歇息,看孫女抱孫子,其他事,不勞您費神。”閆世松喊來小伙計,示意他將母親扶出庫房。
楊夫人前腳才讓閆世松趕走,郎花后腳就抱著麟兒進到庫房。
閆世松連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將麟兒接過去,抱在懷中,忐忑不安地問:“你也是來給我說親的?”
“給你說親?”郎花先是一怔,隨即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咋了,少奶奶才走,你就孤寂難忍想娶妻?”
閆世松抱著麟兒往后退了半步,回避郎花的注視。他多少有些怵她,慌忙解釋:“不,不是,我母親才走,是她想讓我再娶一房……”
“你想都別想,我替少奶奶盯著你呢!”郎花擰眉瞪他。
“你找我何事?”閆世松低眉順眼地問。
郎花往外走去,站在庫房門口,揚高語調,以便讓百川堂的伙計、賬房都能聽到。她朗聲道:“閆掌柜,我現下一個人伺候婆婆,帶著寶兒,實在是沒精力再照看麟兒。反正你也無兒無女,讓世達哥把麟兒過繼給你吧?以后就留東院養著,讓他喊你爹爹,你看可好?就算是扶持我一把。”
“當真?”閆世松大喜,抱緊麟兒,滿眼閃亮地看向郎花。
“我能跟你打誑語么?你好歹也是百川堂大掌柜,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呢,也是看你孤苦伶仃膝下無兒,可憐你……我們老宅這邊,不愁沒孩子養。你挑個好日子,和俺家世達哥一起去找閆長老,簽個過繼文書。”
“好,好。”閆世松懷抱麟兒,將他的臉蛋在自己臉頰上輕輕磨蹭,站在庫房里滿眼是淚,他從未奢望親生兒子,有朝一日還能名正言順地喊自己一聲“爹爹”。
九月,閆氏宗祠,一眾長輩的見證下,由閆長老主持,閆世達將百川堂的“長房長孫”閆其麟,正式過繼給堂哥閆世松,成了閆世松名下的長子。閆世松與閆其麟的父子關系,由此得到閆氏宗族的認可,并載入家譜。
從此,麟兒住到了閆府東院。
一時間,閆家埠的人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
大都不知曉里面的蹊蹺,真以為是姨奶奶郎花見少奶奶谷雨逃亡,逼著閆世達,把他和少奶奶的長子,過繼給了堂哥閆世松。
有人說:“還‘姊妹幫’呢,也就是嘴上說得好聽些,連姊妹的兒子都容不下。少奶**里才走,姨奶奶就把‘長子’過繼給別人,還不是為了今后自己生的兒子能多分家產。”
有人說:“這閆大憨子是憨到家了,那樣喜人的大兒子,說送人就送人了。”
還有人說:“閆掌柜咋想的?娶房新夫人,生養自己的兒子多好,為甚替他堂弟家養?莫不是因這孩子是少奶奶谷雨生的,他心里依舊放不下少奶奶?”
甚至有人道:“該不會閆其麟根本就是少奶奶谷雨和大少爺閆世松的私生子吧?”此話剛出,就被眾人打斷,諱莫如深,有明白人勸道:“他家的事太亂,不該咱管的,別瞎摻和,看個熱鬧就拉倒了。小心惹禍上身,那姨奶奶郎花,可不是個善茬。”
眾人點頭稱是,便不敢再深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