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真的是你么?你怎就成了這般樣貌?”谷雨驚愕地看向女蛇的面容,不可置信。
女蛇從鐵欞空隙中縮回手掌,將額前的亂發撥到耳后,露出整張憔悴暗黃的面孔,是小翠無疑。她的雙目不斷有淚水涌出,忙不迭地點頭,看口唇的形狀是想喊谷雨“少奶奶”,喉頭發出的聲音,卻依舊是“嘶嘶”聲。
小四緊貼在谷雨身后,探頭低聲道:“姐,沒錯,是小翠!她怎的變成蛇身子了?”
籠中的女蛇慌忙低下頭,伸手用力在自己腰間的蟒蛇皮上撕扯著,疼得她擰緊眉頭,面目扭曲,終是將蛇皮扯去一小片,露出里面鮮血淋漓的皮肉。隨即,她拿著那塊扯下的蟒蛇皮,在腿上做出黏貼的姿態,演示給谷雨和小四看。
谷雨心疼問道:“蛇皮是黏上去的?”
小翠不住點頭,痛哭流涕。聽見前場傳來秀場主人對侏儒的呼喊聲,谷雨小聲道:“你安心等著,我倆先回去準備下,夜里再來救你。”
谷雨和小四在關押小翠鐵籠的附近,尋到彩色帳篷邊緣的一個破口,兩人相繼鉆了出去,匆匆離去。
遠離奇異秀場后,小四作難道:“姐,咱倆怎樣救她?那個傻大個太壯,我自己怕是打不過他。”
“大少爺和顧伯伯都白教你了?要學以致用。”谷雨道:“你懂不懂蒙汗藥和麻沸散那一類的方劑?”
“那倆方劑早就失傳了,但聽我師傅說過,它們里面都有曼陀羅花的成分。先前師傅讓我背的醫書里,有個醫方功效相似,叫醉心湯,里面也含曼陀羅花,服用后同樣會四肢無力,昏睡不醒。”小四道。
“你還記得藥方?”谷雨問。
“那還能忘?小爺我在山里時,就靠背書度日了,倒背如流。”小四笑道。
“你即刻出租界,尋一家中藥鋪子,抓付醉心湯的藥材回來。”谷雨交代,從腰間解下裝錢的荷包,塞到小四手中。
小四匆忙叫了輛西洋馬車,坐上后往英租界外駛去。他拎著兩包草藥返回住處時,已是傍晚,天色將暗。
“怎的去了這么久?”谷雨問。
“這邊中藥鋪子沒一個像樣的,尋了三家才湊齊那幾味藥材。”小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谷雨提前買來一壇烈酒,還燉好了一只香噴噴的大肥雞,盛放在灶旁的湯盆中,湯汁里浮著一層金燦燦的油脂。小四頓時眼放亮光,伸手要去扯下雞腿吃,被谷雨一巴掌呼到后背,嗔他道:“這是喂那倆西洋畜生的,你想吃的話,明個兒我再給你另燉。”
“吃一口都不成?”小四噘嘴。
“我問胖姐要了好些巴豆,用巴豆燉的雞,你吃吧,能拉到你虛脫。”谷雨掩口笑道。
“喝了醉心湯,還要吃巴豆雞?”小四道:“姐,你夠毒呀。”
“我毒能毒的過西洋人?你沒見他們把小翠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谷雨翻個白眼,道:“我不是擔心你學藝不jing,配的醉心湯不管用么。”
“絕對管用。”小四篤定。
谷雨將小四抓回的草藥悉數裝入鍋中,熬制一個時辰,濾出兩大碗濃湯。隨后,將藥湯灌入她買回的那壇烈酒中,琢磨片刻,擔憂湯藥發苦,又往酒壇里扔了幾塊麥芽糖。
她抱起酒壇,把鼻子湊在壇口仔細聞了聞,看向小四,道:“這醉心湯倒是沒有太濃的異味,就是不知喝起來,能不能嘗出些怪味。他們若是喝不上來,可不就白費了。不如……你先嘗一口,看看酒味如何?”
小四嘆口氣,道:“姐,真虧你想的出來,我陪你去救人,萬一睡在帳篷里了呢?你一人能把我和小翠拖回來?”
“總要先知道這酒水口感如何吧,需找個不相干的人嘗嘗。”谷雨抱著酒壇子眼珠亂轉,盤算坑害誰稍微好些。忽然,她嘴角上揚,笑瞇了眼睛。小四心中明了,看來有人要倒霉了。
谷雨把酒壇里的藥酒倒出一碗,端著向鍋爐房走去……一盞茶后,她又甩著空碗喜滋滋地返回,沖小四挑了挑眉梢,笑道:“燒鍋爐的老林說,酒的味道很好,甜絲絲的,還有股異樣的清香。”
當晚,谷雨和小四拉著鍋爐房老林運煤的拖車,悄咪咪地返回奇異秀場附近,將拖車藏至店鋪墻角處。小四已經被谷雨打扮成叫花子樣貌,臉上抹的烏漆嘛黑,發辮散亂蓬松,身上的衣褲打著幾塊補丁。
小四刻意懷抱那壇藥酒,用油紙包著熱騰騰的巴豆雞,佯裝醉酒,搖搖晃晃地去到奇異秀場的帳篷拱門處,喊道:“我要進去看雜耍!讓小爺進去!”
奇異秀場已散場打烊,看客早都走光。那個牙齒黑黃殘缺的秀場主,正饑腸轆轆地指使傻大個和侏儒收拾場地。聽見門口有人叫嚷,秀場主氣呼呼走出,見是個喝的東倒西歪的叫花子,懷里尚抱著一壇烈酒,手中的大肥雞熱騰騰散著誘人的香氣。他一伸手,將藥酒壇和巴豆雞,從小四手中搶了過去,罵道:“臭要飯的,滾遠點!”
小四連蹦帶跳地演了出“耍酒瘋”,越耍越遠,來到了谷雨的藏身地。
正如他和谷雨所料,秀場主很快將巴豆雞與傻大個兒子分食的一干二凈,又與兩個侏儒一起,將那壇摻入醉心湯的烈酒喝光……
夜深人靜時,谷雨和小四偷偷溜進了奇異秀場的五彩帳篷,見那四人已然打著響鼾昏睡在地,不省人事。他倆不費吹灰之力,便尋到關押小翠的鐵籠,又從酣睡的秀場主腰間摸到鑰匙,打開了籠門。
小翠兩腿黏合在一起,無法走路。小四便將她橫抱在懷,和谷雨一同從帳篷逃離。找到墻角處的拖車,讓小翠坐在拖車上,用事先備下的黑布將她蒙住,佯裝拉的貨物,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小翠拖進圣福醫院。
翌日早間,圣福醫院沒有熱水可用了,因是燒鍋爐的老林來醫院幾年間,頭一回睡過了頭。他自己詫異好些天,怎就會睡得如此香甜?胖大姐氣惱不已,罰了他三日工錢。
奇異秀場的那四人,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秀場主和他兒子躺在糞湯里,衣褲全被自己昏迷時腹瀉出的糞水浸透。二人腹中絞痛,直瀉到渾身癱軟,面色蠟黃。待他們發現美女蛇失蹤之時,已是兩日后。
偌大的英租界,無端丟了個美女蛇,知自身罪孽深重,他們不敢報官。在租界內走街串巷轉了十日,尋不到美女蛇的蹤跡,隨著感興趣的看客越來越少,便收拾攤子搬去別的租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