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顏何妨

第127章 始知情深

谷雨和閆世松短暫團聚的時日一晃而過,現又不得不再次分離。

相逢時難,別亦難。

起先,谷雨問小翠想不想跟隨顧伯伯和大少爺一同返回閆家埠。

小翠無法說話,又不識字,自是沒有辦法把徐長生為了維護楊夫人的名節,將她毒啞賣掉一事告知谷雨,成了心底的秘密。

聽到谷雨想讓她跟著大少爺回閆家埠,一想到又將面對楊夫人,而她看見過不該看見的事情,便驚恐不安,把頭搖的像個撥浪鼓。她覺得只留在谷雨身邊,才是安全的。

谷雨見她不想回去,未做強求。

離別的那日,谷雨懷抱麟兒,和小四一同將顧老神醫與閆世松送至碼頭。

一路上,谷雨半句話也說不出,眼中噙淚,時不時地在麟兒臉頰上親吻著。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怕是一張口,眼淚就再也止不住。

畢竟母子連心,短短幾日的日夜相偎,麟兒已然熟悉了谷雨的懷抱,跟她親昵起來。仿佛他幼小的心里,又憶起嬰孩時來自谷雨那甘甜母乳的哺育。

登船時,閆世松試圖將麟兒抱走,麟兒卻緊緊摟著谷雨的脖頸不肯松手。

直到即將開船,閆世松強行將麟兒抱離谷雨的懷抱。麟兒忽地沖谷雨伸出小手,圓嘟嘟的小嘴鼓動兩下,奶聲奶氣地喊出:“娘……娘……”

麟兒竟然會喊娘了!

谷雨頓時淚如泉涌,掩口哭泣,涕淚流過了口唇,說道:“哎,乖兒子,娘聽見了!回去好好聽你爹爹的話,等著娘!”

抵達閆家埠的當晚,閆世松便帶著谷雨捎給閆家老宅的物件:給閆世達的千層底布鞋、給寶兒的虎頭鞋,以及給郎花的西洋梳妝鏡,獨自去往東山。

見到大少爺閆世松,閆世達和郎花欣喜萬分,此時才知他前些時日是去了英租界,探訪了谷雨和小四。

郎花撫摸著谷雨給她買的梳妝鏡,愛不釋手,紅著眼圈問道:“她在那洋人的地界,可能混上飯吃?”

“能,她現下是洋人醫院便民救治室的主管,做工的地處有三大間房屋。她和小四吃住都很好,無用擔心。”閆世松道。

郎花含淚笑道:“少奶奶能干,去哪都能謀到生計。”

閆世松道:“我今晚來,是想與世達商議下,讓他給谷雨寫封休書。”

寫休書?郎花和閆世達怔住。

郎花道:“為甚要寫休書?寫了休書,依照知縣大人的批文,少奶奶可是要凈身出戶的,什么也沒有了!你們兩兄弟不能這般對她!”

閆世松安撫道:“你莫急,聽我說完。休書是谷雨親口要的,她說許是再也回不了閆家埠了,想用一紙休書換個自由身,以后也好光明正大地與我在一起,不用避諱旁人。”

郎花心疼谷雨,道:“哪個女人能連著被一家人休掉兩次?這還如何抬得起頭?”

閆世松道:“她還說,世達寫好休書后,讓我選個好日子,讓世達把你扶正,讓你來做正室。”

郎花忽就哭了出來,抹著眼淚道:“還說世達哥憨,我看她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憨子!白白嫁給你們老閆家好幾年,不光接連救了你們兄弟二人的性命,還給閆家生了個大胖孫子,到頭來,卻只是換來兩封休書!她心里惦記這個,惦記那個,誰又肯心疼心疼她呢?”

閆世松嘆口氣,道:“我會娶她,給她個交代,一直陪在她身邊的。”

“一言為定!”郎花即刻停止哭泣,望著他說道:“你若食言,可是天打五雷轟!”

閆世松篤定:“絕不食言。”

“倘若你爹娘不答應呢?”郎花仍是不放心。

“由不得他們,待時機成熟,我會帶著麟兒投奔她去。”閆世松道。

郎花總算是有了一絲笑意,道:“有你這句話,我便安心了。”

閆世達坐在旁邊看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攀談,隱約聽懂堂哥言下之意,是想自己給谷雨寫封休書。

閆世松見郎花這里已經講通,又對閆世達說:“明日你可愿隨我一同去找閆長老見證,寫封休書?”

閆世達的頭低垂著,看著手中谷雨為他親手做的布鞋,一聲不吭。

片刻,啜泣起來,涕淚滴落在面前的布鞋上,喃喃道:“嫂嫂對我好,我們是一家人,我爹爹有信物,一家人不能分開。我不給她寫休書。”

未曾料到他竟然拒絕了閆世松的提議,郎花作難地看向閆世松道:“天不早了,大少爺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勸勸他。讓他明日隨你去找閆長老。”

閆世松知堂弟愚鈍,許是一時轉不過彎來,抬手疼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頂,說道:“我先回了,你再好生想想。我知你不忍心,但這是谷雨自己要的休書,大伯泉下有知,定是不會怪罪于你。”

翌日,閆世松在東院等候堂弟閆世達,卻只有郎花一人帶著寶兒趕來了,進屋便嚷:“大少爺,不好了,俺家大憨子跑掉了!哪都找了,也尋不見人!”

閆世松愕然,問:“他能跑哪去?”

郎花氣喘吁吁道:“我見灶間少了幾個饃饃,砍刀也不見了,許是帶著大黃狗躲到山里去了。”

堂弟閆世達為了逃避給谷雨寫休書,竟然躲起來了?

閆世松未曾料到事情會發展至此,長吁著坐了下去,沉吟道:“好吧,什么時候他想通了,再來找我,你莫要逼迫他。”

如郎花所料,閆世達的確是帶著大黃狗躲進了深山。自從到百川堂打雜之后,他已經很久沒進山砍柴了。

山中桃花正艷。

望著漫山遍野的粉云飄浮,閆世達抹去唇邊粘上的桃花瓣,仿佛看到身著紅襖紅褲的谷雨,正如新嫁娘般笑顏如花,在桃林中采摘桃花。

只有他自己明了,他不想寫休書,不僅僅是不忍心,更多的是……不舍得。

這個爹爹當年給他定下的娃娃親,在谷雨初進閆氏宗祠,閆長老讓她當眾挑選夫君那時,閆世達就暗自相中了。那個宛若琥珀般暖意融融的身影,令他為之心動。

但那時,谷雨選中了世松哥。

他以為二人的情緣會就此了斷,不曾想,在他摔下山崖即將餓死之時,谷雨夜闖深山,孤身尋他,不僅救了他的性命,還治好他的腿傷。

后來,谷雨被閆府休棄,是他將凍僵在土地廟前的谷雨救回,同吃同住。

他知曉她夜夜哭泣,心里定是放不下世松哥。而他能做的,便是靜靜的陪伴和守護。

再后來,谷雨竟然帶著他去打官司,拿著爹爹留下的親筆書信和玉佩,她成了百川堂的少奶奶,他的正房夫人。

他沒有說,心里卻是明白的。

只是,谷雨從未對他有過親昵的舉動,沒有親吻過,也沒有愛撫過,與他分房而住,對他只有像嫂嫂那般的關愛。

他還喚她嫂嫂,時刻提醒自己:她是世松哥的妻子……

但嫂嫂和他同住東山老宅,已是一家人了,到老也會拋棄彼此。

這樣便足矣。

嫂嫂對他很好,為他娶了郎花。

閆世達思緒混亂,前塵往事一同涌起。

他想不明白為何這般抗拒給谷雨寫休書,即便是他最信賴的世松哥的要求,他也不想答應。

不寫休書,嫂嫂還是他的家人,有朝一日或是仍能重逢。

寫了休書……她便再也不是百川堂的少奶奶,不是他閆世達的夫人了。

他不想失去這個在他生命里至關重要的女人。

他是憨子不假,但他的心,也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