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愕然,蹙緊眉頭道:“伊恩,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你卻這樣想我?”
他強壓即將爆發的怒火,沒有繼續辯駁,垂在腿側的手掌卻攥緊了拳頭,等待接受霍華德院長的訓斥。
一眾人鴉雀無聲,掉根細針在地也能聽到響聲。
霍華德院長深邃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環視一圈,垂下眼簾,低沉道:“伊恩,凡事講究證據,不可妄自揣測。無人親眼所見,便不可輕言四動過手腳,這是為人處世的基準。希望你回去后好好反省自己的過失,無論如何,病人蘇醒前,你是不應該缺失的。”
“這個病人是僥幸康復了,他本人也表示不做進一步追究。倘若一直昏迷下去,莫說你洗脫不了干系,就是我這個院長恐怕也要承擔責任。”霍華德院長的語氣聽似平和,卻驚得伊恩冷汗直流。
不知為何,霍華德院長見小四和伊恩各執一詞,竟然沒有向在場的其他人員核實,而是直接做出了處罰決定。兩個參與手術的西洋醫生和兩個當班護士,都被扣發三個月工錢。伊恩則被扣了半年工錢,取消去倫敦皇家醫院進修資格,小四也同樣被扣了半年工錢。
至于為何要扣小四工錢,霍華德院長解釋道:“你沒有行醫資格,不應承諾替伊恩看管病患。行醫重要的是嚴謹,而不能單憑一腔熱忱。”
此事就此了結。
小四好心袒護伊恩,伊恩為了洗脫瀆職,竟當眾誣陷他,加之西婭訂婚的事,憤懣郁結難舒,小四竟絕食罷工了,整日躺在房內蒙頭昏睡。
谷雨從胖姐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經過,見小四不肯吃飯,也不肯上工,知他情緒低落,心想過兩日許是消氣后便好了,也就沒太往心里拾。
豈料小四連著三日滴米未進,水也不喝一口。谷雨沉不住氣了,見怎么勸他都不理人,閉著眼睛裝死,氣得握緊拳頭往他腰間重重擂去,道:“餓死拉倒!我上輩子欠你銀子沒還是怎的,這輩子你來討債!不就扣了半年工錢,至于把你慪成這般,不吃也不喝,還不肯上工。你究竟想作甚?”
她軟硬兼施,小四就是不理不睬,把頭蒙在被子里。
絕食的第三日晚間,谷雨做好的飯菜放涼了,他依舊沒動一口,床頭桌上杯里的水也未見少過。谷雨終是狠不下心去,知霍華德院長尚在解剖樓,便獨自上樓去找他,想和他談談小四的事。
霍華德院長見谷雨夜間一人來到解剖樓,知她有事要談,擺弄著面前的尸頭,并未轉身,問:“這幾日為何不見四?他事先也沒有告假。是不是不想繼續做我的助手了?”
谷雨愁眉不展,說道:“三天沒吃沒喝,躺在房里挺尸呢。我怎么勸他也不肯聽。院長……原本我不該摻和此事的,但這次事故我有看法,真就是伊恩冤枉小四了。小四一直敬佩伊恩的醫術,絕不會因嫉恨做出傷害病患的事來。”
“我知道。”霍華德院長細心地清理著尸頭上的軟組織。
“知道小四是被冤枉的?”谷雨問。
“四有沒有做傷害病人的事,我不確定,但伊恩定然說謊了,我是有依據的。”霍華德院長道:“事后我問過當班護士,說是從實驗樓將伊恩他們喊來的,并非伊恩口中所說的接診樓。并且她們去休息室吃飯之前,并未見到伊恩來查過房。”
霍華德院長放下手中的刀具,道:“當日一同在實驗室的醫師說,伊恩手術完成后就一直呆在實驗室,并沒有長時間離開過。所以,我斷定他口中的查過房后又去的接診樓是謊言。”
谷雨輕哼了聲,問道:“既然您知道小四是被冤枉的,為何還要袒護伊恩?”
霍華德院長道:“事故發生后調查的初衷,是讓他們從中汲取教訓,杜絕再犯,而非毀掉他們。我日前私下點醒過伊恩,他也意識到急于洗脫,將事故責任推到小四身上的行為是可恥的。培養一個醫學人才不易,我希望他能就此悔過,并不想他因此沉淪頹廢,因而沒有當眾戳穿他。”
“院長,您這可就偏心了。不想得意門生沉淪,也不能就眼看著我家小四頹廢吧?”谷雨面帶不滿的小聲抱怨。
霍華德院長嘆息道:“我沒料到四的氣性如此大,不過是扣了他半年工錢,也沒有太重的處罰。再說他的所作所為本身就不合乎規則,罰他也是有理有據。我期望他能汲取教訓,今后行事謹慎,懂得保護好自己。”
谷雨蹙眉道:“伊恩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他因妒生恨,對病人做了手腳,相當于把他的人品貶得一文不值。您想個法子寬慰下他吧,算我拜托您。明個兒我做三鮮蝦餃,讓小翠送給您。”
霍華德院長搖頭嘆息,無奈道:“你先回去,等我忙完,過去看看他。”
聽院長如此說,谷雨便放心返回住處,把小四屋內放涼了的飯菜熱了熱,重新端至桌上。
半個時辰后,霍華德院長果真來了,徑直去到小四的房內。見飯菜未動一口,小四躺在床上用被子裹成蠶蛹。
院長站到床前,伸手將他的被子拎開一角,看去。
小四緊閉雙目,一動不動,嘴唇已經干裂。
霍華德院長道:“你是不是不想再跟隨我了?”
小四聽是院長的聲音,忽的坐起,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霍華德院長道:“你不吃飯不上工,是對我的處罰心存不滿?但我覺得你沒有行醫資格,私自替醫生查房,是違規的,這個處罰并不過分。”
“沒有對您不滿。”小四道:“我只是想不通,他為何這般對我?”
霍華德院長道:“醫者需有擔當和胸襟,你盡心盡力做到問心無愧即可,不必去考慮他如何揣測你。你左右不了他的思維,卻能掌控自己的行為。他如何想是他的事,但你如何做卻是你的事。”
“您是信任我的?”小四眼中有了光芒。
“倘若不信任你,我為何要讓你當我的助手?你連著三日無故曠工,按說我該再多扣你三個月工錢才是。”霍華德院長臉色陰沉。
小四即刻從床上跳下,說道:“莫要再扣了,再扣真就只能喝西北風了。我明日早早去接診樓,給您擦桌子,泡水,等著您。今后再不敢無故曠工了。”
霍華德院長問:“飯呢,還吃是不吃?”
“吃,這就吃!”小四慌忙捧起水杯,“咕咚咚”暢飲起來。心中郁結散去,方覺饑渴難耐。
霍華德院長并未因伊恩的說辭喪失對他的信任,這對小四來說,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