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潮線在千夜頭頂的天空飛快推過,周圍立時變得異常昏暗,仿佛夜幕突然垂落。他轉過頭極目望去,可以看到遠方荒野上的光明正在遠去,黑之潮以無可阻擋的氣勢,橫亙天穹。
千夜眼中湛藍光芒閃爍,他看向自己雙手。纖長的五指上都纏繞著細細黑暗原力,此時的它們格外活躍,飛旋舞動,時不時撞在千夜的肌膚上,有種微微的刺痛感覺。
被黑色統治的深黯世界,在真實視野中分離成了深深淺淺色塊。
千夜發現虛空中不斷有黑暗原力滲出,如墨漬般化開,直到與另外一團相遇,洇染,變幻。仔細看去,那些飛快變化著的竟然是種種兇獸的虛影,所有影子都在拼命咆哮,不斷彼此廝殺。
陡然莫名的煩躁涌上心頭,瞬間千夜有種沖動,想要投身進去,大殺一場。隨即他就清醒過來,脊背上已是一層冷汗,如此熟悉的感覺,仿佛又回到黑血發作的那些日子,渴求著鮮血和殺戮。
這個時候,一種無法形容的戰栗自千夜心底最深處泛起,他突然知道黑之潮是什么了。
那是領域,大到不可思議,即使以他的超凡視覺也無法看見邊界的領域!某個不知名的存在,用自己的領域,覆蓋了這一片天空和大地。
千夜緩緩做了幾個深呼吸,在原地靜立片刻,才重新跳上機車,回轉黑流城。最初的躁動過去后,千夜發現黑潮與黑血的影響還是有所不同,黑潮引起自然中黑暗原力突然活躍,使得生物不安,黑血卻是對生物神智的侵蝕和同化。
然而這個發現也只能聊以自慰,并不能讓他安心。
現在黑流城及周邊區域,或許整個三河郡都已被黑潮籠罩,大規模撤走居民是不可能做到的。無論什么情況下,城市里都比荒野上安全,何況黑潮的范圍有多大,擴張到什么地方才是邊界,都不得而知。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人知道哪里才是安全地帶。
當千夜回到黑流城時,黑潮早已越過這里,繼續向人類領地深處延伸。天地之間一片昏暗,就連每天那短暫的幾小時陽光都已失去。
如此異象,自然讓黑流城的居民無比惶恐,不過當千夜進城的時候,卻發現各處分外平靜。這都是趙雨櫻鐵血手段的結果,黑潮一現,她立刻招來暗火留守的高級軍官宋虎等人,宣布全城戒嚴。
暗火駐兵全都被派上了街頭,在各處重要路口設卡戒備。接著她親自外出巡邏,以雷霆手段連殺了幾十個或驚慌失措引動騷亂,又或想要趁火打劫、殺人放火的家伙,終于震懾住了蜂擁進城的獵人、傭兵和冒險者們。
至于黑流城的土著居民,大多在那群帝國貴女停留的大半個月里,變得無比老實。
一回暗火基地,千夜立刻去找趙雨櫻,開口就問:“是獸潮嗎?”
趙雨櫻難得地嚴肅:“不是,可比獸潮更糟糕。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恐怕是鐵幕。”
“鐵幕?”千夜一怔,他一直以為這個詞只是個比喻,而不是真實存在的事物。
“你沒聽說過也不奇怪,鐵幕一般都出現在黑暗國度本土,最多也只是延伸到帝國遠疆,覆蓋邊境一小塊區域而已。過往的消息都被帝國壓了下來,那是軍方最高一級的機密。我也只是沾了老爺子的光,才知道一點消息。”
千夜向窗外望去,天空昏暗如昔。然而那又不是完全的黑夜,天穹中多了層朦朦的鉛灰色光芒,看得人無比壓抑,確實就象一道無邊無際的鐵幕覆蓋了整個大地。
鐵幕下的世界里,沒有日月,也沒有星辰。
“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你應該感覺到了,鐵幕其實就是領域,一個大到不可思議的領域。在帝國有記載的資料中,范圍最小的鐵幕也有半個行省大小。至于大的,根本就沒人能探清它的真正邊界。”
“既然是領域,那就一定有釋放的人。這種力量真是不可思議,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才有如此威能?”
趙雨櫻苦笑道:“或許不能稱之為人。帝國有天王,黑暗種族有大君,同樣的,兇獸也有自己的帝王。如果單論實力的話,它們才是站在這個世界力量巔峰的真正強者。另外,虛空中也有一些強大得無法想象的生物在游蕩。若是從普通人角度去看,說它們是神也不為過。”
千夜只覺得很不可思議,“鐵幕是兇獸王者的領域?”
“據我所知,都是如此,并無例外。”
千夜愕然,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過了一會兒才道:“鐵幕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吧?”如此驚人的異象意味著同樣天量的消耗,即使兇獸的王者也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我也只是聽說,可能是那些王者發現了某個勢在必得的珍稀事物,或者一些特殊的場所區域,它們放出鐵幕是在宣示主權,同時設定自己的主場。據說十大名槍中,有兩把的槍魂,就是在鐵幕中誕生的。”
這下千夜徹底沉默,到了十大名槍那個級別,都是大君和天王們的戰場。不要說黑流城戰區,就是整個三河郡,乃至遠征軍都如螻蟻般渺小,可能那些大人物們連目光掃過來都覺得麻煩。
然而正因如此,若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哪怕余波掠過,暗火和黑流城都承受不起。
趙雨櫻也是第一次接觸鐵幕,對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和千夜想法差不多,大規模撤走是不可能的,就算不管黑流城的居民,整個暗火軍團移動的動靜可不小,誰知道會觸發什么情況。
當前能做的,惟有靜待其變。
不過無論千夜還是趙雨櫻,都不喜歡全然被動,他們兩人議定應對方略后,就準備分頭在城市里和荒野上轉轉,希望能更多地掌控情況。
隨著時間過去,千夜漸漸適應了鐵幕帶來的壓抑和暴躁,除此之外,似乎就沒什么其它異常了。然而領域就是領域,身處他人領域中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暮色剛剛向千夜證明過這一點。
此刻在永夜大陸之外的虛空中,一艘數十米長的輕舟正在滑翔。它的外型是復古帆船,高豎如旗的桅桿上數片風帆翕合鼓動,通體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原力光芒。
飛舟主色調青灰,最醒目的是浮雕在船頭的鍛銅金剛像,莊重威儀。兩側各有一翼,裝著螺旋槳,除此外就沒有可見的動力裝置了。對于能夠橫跨大陸的浮空艇來說,它的構造簡約得令人吃驚。
這艘輕舟速度快得異乎尋常,甚至超過了帝國幾款著名的軍用高速艦,轉眼之間就飛臨永夜大陸,然后速度不減,在空中化作一道青光,迅疾遠去。
輕舟下方,虛空邊緣正在迅速消逝,一處處山巒大河,若浮光掠影般閃過。
正疾行之際,兩層船樓最上面的房間里突然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有貴客到了,停船。”那人并不如何高聲,卻瞬息傳遍每個角落。
輕舟驟然減速,轉眼間就懸停空中。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絲毫沒有頓挫感覺。這不僅是浮空艇的性能優越,控制操作的顯然也都是頂尖好手。
虛空中有人朗笑一聲,“果然還是瞞不過你。”
高空突然一道閃電,隨即風起云涌,極快地匯聚,滾動,旋轉,最后形成一個籠罩了方圓近千米的巨大云團。一人足踏一葉扁舟,自天而降。
那是一艘真正的小船,不過數米長短,式樣就是人們在江河上垂釣所乘坐的那種無篷舟,惟一區別在于它通體散發金屬光澤,船身偶爾有一道道符語般的紋路明滅閃爍。
來人身量修偉,一雙鳳目神采飛揚,顧盼間自有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不是帝國元帥張伯謙,卻又是誰?
林熙棠走到甲板上,“張帥別來無恙?在這里遇見,真是很巧。”
張伯謙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著林熙棠,隨即又掃過輕舟。兩層船樓上下并沒有其他人走出來,然而那些在室內的軍士,凡是正望著張伯謙的都不約而同一凜,仿佛那銳利目光能穿透船壁,把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張伯謙臉色有些陰沉,道:“下來說話。”
林熙棠淡淡一笑,沒有接話,也沒有動。
張伯謙冷笑道:“堂堂帝國元帥,居然半步不敢離開自己坐艦?”
林熙棠雖然神色沒有什么變化,目光卻微微一閃,“張帥應該是與定玄王剛會面不久吧。”
張伯謙和定玄王的約戰是近期帝國最受關注的大事,奇怪的是約戰時間已過,無論帝室還是張閥卻都沒有半點關于這一戰的消息傳出。惟一能確認的是,帝室和另外幾位天王已正式承認張伯謙的天王身份,也就是說,大秦帝國如今已有五位天王。
因此當林熙棠先前發現來人是張伯謙的時候,實際上相當驚訝。那種層次的強者之戰,幾乎不可能全身而退,就是休養個幾年都有可能。大戰方過,張伯謙不好好休養生息,怎么直接跑到永夜大陸來了?
張伯謙道:“確實見過了。”
林熙棠眼中光芒一閃,問:“結果如何?”
“你想知道,就出來說話。”
林熙棠失笑,忽然側身讓開一步,道:“不若張帥上來小坐,喝杯茶,順便聊聊風物人事,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