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隱心眉躺在四柱床罩下翻來覆去,像一條在鍋里被炸的魚。這個海上的夜格外寒冷,咸濕的西風掀起一排排巨浪,持續不斷地進攻著船艙和礁巖,就算深海雄獅號噸位龐大,也要在這種可怖的自然之力下沉浮搖晃,被擊退的浪花粉碎成點點咸星,趁機鉆進縫隙,船艙或者窗玻璃間。
無論風浪多么猛烈,有些怪癖的老水手都習慣開著窗入睡,感受海面上吹來咸濕刺骨的海洋之力,外邦人大都不能接受。隱心眉這個外邦人以前也不是沒有睡過船艙,但是心里卻沒揣著那么多麻煩事。
首先,既然岡勒底海盜屬于雷馬薩的勢力范圍,那么嬰之白的線人、大王爺父子肯定也在他手里。其次,目前為止,隱心眉并不了解這群人的做事風格,所以就算他們在圣殿中信誓旦旦,卻不能保證在自己家里也會這么虔誠。第三、威盛凱帝國與海盜們的仇恨不是一兩天了,她張口就要雷馬薩把這么重要的人質交給她,她覺得要是換做自己,也極有可能不答應。
之前謝波在的時候,隱心眉旁敲側擊地問過,最近有什么裝載武器或者人質的船只離開紅棕櫚海灣,得到的回答是由于特殊情況,所以沒有一位肉票被交易、撕票或者是轉移位置。這個消息讓隱心眉很欣慰,同時她也確定自己的出現就是那個“特殊情況”。
然而這情形勢必不可能保持太長,所以無論多難開口,今晚她都一定要找雷馬薩要人。
她懷著這樣的心思在房間里像陀螺一樣焦急地打轉,一會翻翻衣柜,一會隔窗觀望。就這么折騰到了凌晨一點多,她的眼皮終于架不住,只能上床睡覺所有的事明天再說。
隱心眉剛剛鉆進被窩里,就聽到艙門口傳來擰動把手的咔嚓輕響。
她頓時緊張起來,腦海中迸發各種奇怪可怖的念頭,原因大概是因為她白天聽吉娜說了太多的海怪傳說。
來人手里的煤油燈照亮了他的臉,果然是雷馬薩,隱心眉心里只覺得松了一口氣,可剎時又開始犯難,這種局面要她怎么開口呢?
雷馬薩把燈輕放在床邊的矮柜上,無聲息地坐在她的枕邊,上半身微微前傾,似乎想看她睡著了沒有。
隱心眉打定主意把眼睛睜得滾圓。
“你果然沒有睡著。”她耳邊忽然響起有些陌生的聲音,唬得她像彈簧一樣直起身子。
雷馬薩笑得很開心,隱心眉心里想,這果然是個孩子,立刻覺得輕松不少。之前她可能是被謝波這群人感染,還真覺得雷馬薩有多么威嚴沉穩。
“你每天晚上都這樣嗎?”隱心眉看著他點亮屋內其他的燈,然后回來坐在床邊。
“你今天是特意等我嗎?”他反問。
“沒錯。”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雷馬薩有些犯難地說,隱心眉頓時覺得心中一沉,暗覺不妙,“莫利斯人的習俗是,我們成婚前可以見面,但是不能同房。必須等到我們返回莫利斯城邦,我們自己的領地之后才可以做這事。”
“不不不不,”隱心眉哭笑不得,這小伙子竟然把她看成如此寂寞難耐的高齡女子······“莫利斯王儲······”
“叫我雷馬薩,或者雷子就好。”他打斷她。
“雷馬薩先生,”他似乎并不滿意這個新稱謂,不過也沒有二次打斷隱心眉的話,“我等你來是因為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什么事?”
“我知道紅棕櫚海灣是你的領地,我也知道我這樣提很冒昧,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來源,我只能向你求助,”隱心眉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手上有威盛凱帝國的一個重要線人,并且賽瑟皇帝的弟弟貝倫和侄子溫親王也都在您的掌控之下。我的請求很可能會冒犯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把他們交給我,尤其是那個兩歲半的孩子,我非常擔心他們的安慰。”
果然,自從她提起威盛凱這三個字之后,雷馬薩的臉色就一路陰沉,嘴角緊閉。這倒增長了他的年齡,看起來是像個成熟男人了,他穿著莫利斯人的傳統服飾,一件制作精細的織金銀夾克,上面鑲上了很多奢侈的刺繡和鋸齒形裝飾,邊緣綴著流蘇和金珍珠,衣襟敞開,露出結實黝黑的胸膛,脖子上還掛著一塊沉甸甸的黃金浮雕鏈子。
“我請求你,他們對我很重要。”隱心眉見他不做聲,又補充了一句。
“并不是我不答應你,”雷馬薩終于開了口,聲音卻更加低沉,“而是他們此刻并不在我手里。”
“怎么會?”她很吃驚,“謝波和吉娜都說你是這里最有權勢的人。”
“她們說的沒錯,莫利斯家別說是在紅棕櫚海灣,在整個維洛戈薩大陸都是最有權勢的自由家族,”自由家族指的是不依附某塊固定領土或者某個國家,在世界各地都做買賣的大家族,通常這些所謂的自由家族都以販毒,搶劫、開賭場或妓院,暗殺等行當起家;雷馬薩的表情變得冷硬傲慢,隨后眼神卻變得迷離復雜起來,“但是紅棕櫚海灣上卻遠不止莫利斯一家。”
“所以他們現在是在別的自由家族手里嗎?”
雷馬薩點頭確認,“你說的那三個人我早已知道,他們全都被烏迪尼家族所囚禁,地點應該是在風暴之顛的西南方的珊瑚燈塔那里。”
“我一直以為他們是被監禁在風暴囚籠的。”
“風暴囚籠都是我的人,如果這樣的話,我就毫不猶豫地把他們給你了。”
這話讓隱心眉頓時產生了極大的動力,于是她滿懷希望地說,“那么,珊瑚燈塔在哪里?你能幫我找到他們嗎?”
“我不會幫你做這件事的,”雷馬薩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迎頭被澆了一盆冰水,“珊瑚燈塔是烏迪尼家的大本營,而他們是莫利斯家的死敵,是自由家族中的敗類,若不是特殊情況,我絕對不會和他們動手免得臟了我的劍。”
雷馬薩是個說一不二,強硬倔強的人,這樣的人從面相就能看出來,所以隱心眉知道自己再怎么懇求也沒有用,便不再出聲。
他看到隱心眉臉色大變,也知道她此刻因被拒絕而心中不滿,便也不再逗留,立刻起身將煤油燈重新握在手中,“我原本想你醒著的話可以給我一個晚安吻,現在看來你大概不會樂意了。”
“晚安。”房門在雷馬薩身后關上之后,傳來隱心眉低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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