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驟然停止，鄒瞎子的聲音在西湖上方回蕩，聽起來中氣十足，震耳欲聾，完全不像是大限將至之人。
“鄒叔叔？”
閻守一對鄒瞎子的出手感到十分意外，本以為鄒瞎子的病奇跡般的好了，但仔細一看，鄒瞎子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
老金低聲說道：“他這是回光返照，拼著魂飛魄散，也要出手救咱們。”
聞言，閻守一等人面露不忍之色，王極往更是緊咬牙關。
大家都不希望鄒瞎子在死之前還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可目前能對付那名扎紙人褚良的，似乎也再沒有其他人了。
見到鄒瞎子，褚良不由得一怔，臉上露出戒備之色：
“你是何人？！”
鄒瞎子哈哈大笑：“是你太過孤陋寡聞，還是老子銷聲匿跡太久，江湖上的人都忘了我的威名？你認不得我這個人，至少要認得我這把琴吧！”
褚良定睛一看，瞳孔驟縮。
他喃喃道：“你是……琴鬼？！你是鄒老鬼？！”
琴鬼之威名，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褚良也曾經聽說過，但近二十年來，琴鬼銷聲匿跡，威名不再。
可即便如此，此時褚良認出了鄒瞎子，依舊感到無比惶恐。
“一弦殺一人，一曲屠滿城……你是千人屠琴鬼，鄒老鬼！”
從褚良口中說出這番話，配上他那十分忌憚的表情，足以說明鄒瞎子曾經在江湖上留下了多么駭人聽聞的神話。
鄒瞎子高傲地抬起頭，冷聲說道：“聽過老子的大名，還不趕緊收拾東西滾蛋？！”
褚良咬咬牙，居然鄭重地走下了轎子，遠遠地對著鄒瞎子抱拳彎腰：
“我要的只是那個叫王知來的小孩，你若能將王知來交給我，日后必有重謝！”
“滾！”
褚良的話才說完，鄒瞎子便驟然掃弦，震動的琴弦甚至掃出了數道劍氣，劈向褚良！
褚良面色一變，連忙雙手合攏，左右兩只巨大的紙人立刻擋在了他的面前！
然而，連閻守一和林紫彤都無法輕易擊敗的巨型紙人，在鄒瞎子一招之下，瞬間支離破碎！
看著漫天飛舞的紙屑，褚良吃驚無比。
他心中忍不住感嘆：不愧是鄒老鬼，此等本事，當真天下一絕！
閻守一等人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要知道，鄒瞎子已經是回光返照了。
倘若是他全盛時期，殺這褚良豈不是跟玩兒似的？！
只聽鄒瞎子厲聲道：“王極往是老子的兒子，王知來是他弟弟，自然也是我兒子，你哪來的膽子，敢向老子要人？！滾！”
此番回答霸道無比，閻守一甚至能夠想象得到，當年鄒瞎子跟著自己父親闖蕩江湖時，那種英姿颯爽的模樣。
這才是江湖人！
褚良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知道鄒瞎子的厲害，此時不敢貿然與他撕破臉皮。
但抓住王知來就是他的任務，倘若任務無法完成，定會被他人恥笑。
一時間褚良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退去。
鄒瞎子雖然瞎了眼，卻好像能看到褚良在哪兒，能看清褚良的神色似的。
感應到褚良的猶豫，鄒瞎子冷笑起來。
“我給過你機會，一會兒若是走不了了，可別怪我。”
說罷，鄒瞎子再次彈起琴來！
依舊是之前的十面埋伏，但這次的起勢，琴聲要密集得多！
那旋律似乎牽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讓大家的心臟隨著旋律跳動，并且越跳越快，仿佛隨時會炸開似的！
西湖平靜的水面上，泛起了波瀾，一個個小小的水紋向著四周擴散，互相干擾互相打亂。
之后，湖面似乎沸騰了起來，魚兒在水面上躍動，實屬難得一見的奇觀！
“啊——”
突然，一名黑衣人抱頭跪地，哀嚎不止，他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里仿佛有千萬只蟲子在蠕動，讓他頭疼欲裂，生不如死！
越來越多的黑衣人倒在地上，而閻守一等人卻完全不受影響。
“鄒叔叔的琴，竟然這么厲害！”
林紫彤感到萬分驚訝，她之前雖然研究過，卻完全不知道鄒瞎子給的琴譜的力量。
她的琴聲的確有讓人頭疼的作用，但那完全是因為彈得太難聽。
褚良見到自己的手下接連倒下，心中也生出了退意。
但他還是沒有退卻，而是硬著頭皮站在原地。
突然間，鄒瞎子拍打琴板，四周西湖里的水驟然爆炸，掀起了十余米高的巨浪，將黑衣人全部打濕！
褚良被嚇得渾身一顫，心里的防線終于崩潰！
他竟當場跪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對著鄒瞎子大喊：
“手下留情！我這就退走，再不打擾！”
這隨意一彈，便讓西湖爆炸，要是鄒瞎子真想弄死他們這一群人，褚良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逃走的可能！
之所以現在還活著，褚良認為，完全是因為鄒瞎子年紀大了，不像過去那樣殺人不眨眼了。
所以，心里的恐懼最終還是戰勝了理智，讓褚良嚇得跪地求饒。
鄒瞎子停下了動作，那些緩過來的黑衣人忍著痛，全都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不敢造次，只求鄒瞎子能放他們一條生路！
之前還在追殺閻守一他們，對他們不屑一顧的褚良等人，如今全都跪在鄒瞎子的面前！
琴魔鄒老鬼的實力與名聲，閻守一他們此時才真正感受到！
“滾！！”鄒瞎子喝道。
褚良等人如獲大赦，急忙收拾東西逃跑，黑衣人一溜煙就跑沒影了，褚良卻還要等那些紙人回來給他抬轎子，他著急得恨不得自己扛著轎子跑路。
看著褚良等人總算離開，閻守一露出一絲笑容，但還沒等他回頭感謝鄒瞎子，就看到鄒瞎子猛然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無力地倒在古琴之上！
古琴染了血，看起來更加滄桑了。
“鄒叔叔！”
“爸！”
眾人面色大變，急忙跑上前，替鄒瞎子拍背順氣。
“我的大限將至，已經無力回天了……”
鄒瞎子笑了笑，在大家的幫助之下仰著面躺在了椅子上。
“爸……”王極往淚流滿面，如鯁在喉，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父子團聚和親人生死離別，竟發生在同一天，這巨大的落差讓王極往說不出的痛苦。
閻守一也是無比不舍：“鄒叔叔，如果我們能再強一些就好了…”
“比起我們那時，你們已經很不錯了……”鄒瞎子安慰道，“我本以為我死的時候，會是孤家寡人，卻沒想到現在我身邊還有你們這群小輩，更是見到了我的親兒子……我這一生，死而無憾！”
“兒子……”
“我在！”王極往抹了一把眼淚，下一秒眼眶里又蓄滿了淚水，甚至看不清鄒瞎子的模樣。
“守一是個好孩子，我走之后，你定要留在他的身邊，報答閻家對我們的恩情…我與他父親，情同手足，你與守一，也盡量能夠互相扶持…我就這一個心愿，你能答應嗎？”
閻守一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他已經極力在克制，但看到鄒瞎子在臨死之際，竟還想著自己，一時也情難自控，流下眼淚。
王極往握住鄒瞎子的手，重重地點頭，不停地答應：“我答應…我全都答應，爸您說啥我都答應……”
“守一。”鄒瞎子又喊了閻守一的名字。
閻守一趕緊握住鄒瞎子的另一只手：“鄒叔叔，我在。”
“你或許難以理解你父親的種種行為，但他也有許多難言之隱，有時候…別太逼他。”
說到了閻仇等人，鄒瞎子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笑容，他似乎在回憶與閻仇他們闖江湖時的點點滴滴。
那或許是鄒瞎子這輩子，除了在天橋下聽妻子彈琴以外，最美好的時光了吧。
為了讓鄒瞎子心安，閻守一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下，鄒瞎子徹底沒了遺憾。
他用渾濁的眼睛，看著王極往，不知多久沒有閉上的雙眼，徐徐閉上。
如同忙碌了許久的工人，放松地進入了夢鄉。
呼吸停止了。
周圍安靜了。
眾人看著已經死去的鄒瞎子，心中都涌出了一股難以言表的痛苦。
王極往忍著淚，艱難地將頭埋進鄒瞎子的胸口，感受著他一直渴望的父愛。
小啞巴王知來，看著如此難過的哥哥，總算有了一點反應，他輕輕地抓住王極往的手，似乎是在給王極往力量。
“他死了。”老金抿著嘴，心中無比愧疚。
岐黃派古醫如此厲害，但終究無法掌控生死，老金也在想，如果自己再厲害一點，或許還能為鄒瞎子續上幾年。
林紫彤緊緊地抓住閻守一的手，閻守一轉過身去，將她擁入懷中。
她雖然看不到閻守一的臉，但卻可以感受到閻守一顫抖的胸膛，感受到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她的肩膀，即便隔著衣服，都是那樣的清晰。
龍飛城干脆坐在地上，四肢張開，茫然地望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