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飛,遠送于

第八十七章 籠中之鳥

到了冬季,燕王宮的宮門比往常早了一個時辰上鑰,宮門被關上時傳來金屬沉重的聲響,猶如這古老的皇城發出的嘆息之聲。

一行人回到使臣會館后,各有心事,嵇子儀在房內奮筆疾書,梁荃喚了燕云去房中,預備商議什么,蘭茝和眾人道了句她有些乏了,便早早回房睡覺了。梁荃還特地吩咐眾人不得前去打擾。

此刻,她站在燕王宮外,一身黑衣,長發高扎,披著風雪,清亮的眸光穿透宮門,燕王宮內各處宮宇,各條道路在她腦海中自動延展開來。

這里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就連宮中守衛何時換防,她都了如指掌。

她如敏捷的貓一般快速躥到宮墻下,又靈巧的翻入宮墻,避開了宮中巡邏的侍衛,直往琳瑯閣而去。

此刻,琳瑯閣內,火舌襲上了蘭茝的肖像,將她一寸寸的吞沒入火光之中,蘭姜的美眸中有火光跳躍。

只是,夜里狂風亂作,火苗在風中搖搖欲墜很快便被熄滅了。畫中蘭茝的一半容顏在火中化為灰燼,而另一半美得令人心驚。

蘭姜正欲命人再將火點上。

“姜兒。”

身后熟悉而輕快的叫喚讓她入置夢中。

使臣會館內,有供各國使臣交流用的公共區域。

其中有一未名湖,湖中有一未名亭。之所以名“未名”,是此處本是前朝琳瑯夫人的別苑,后才改為使臣會館。她曾言若處處都要取上風雅之名,便失去了這山光水色的天然本質了。是故,這湖名“未名”。

周玉衡此時與山梔便在這未名湖的未名亭中蒸蟹煮酒,亭中香氣四溢,亭上還掛著幾盞北燕特有的橘燈。

對于會館中人而言,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翾飛出了北魏區,亦步行止未名湖畔,見未名亭中有還亮有燈火,更有屢屢白霧升騰,便足尖輕點,踏上冰面,來到這未名亭中。

見燒酒爐正沸,蒸蟹籠有香氣溢出,便朗聲笑道:“殿下主仆二人擁毳衣爐火于未名亭中煮酒蒸蟹,好不愜意。翾飛可向殿下討杯薄酒?”

周玉衡見眼前之人顧盼神飛,嘴角含笑的看著他,一時間雙眸燦若星辰,連聲應道:“好好好。”

琳瑯閣內還彌漫著一股物件被焚燒后的氣味。

蘭姜艱難的轉過身去,見到了一身黑衣的蘭茝,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蘭茝滿心歡喜的取下了蒙面的汗巾,為保險起見,她依舊是掩了面容,做男兒裝扮。她正欲開口與蘭姜說些什么,余光突然瞥見放在地上的火盆,盆中有一副燒到一半的畫,而畫中人正是她。

蘭茝眼中的光華如煙火爆破,而后,歸于無盡黑夜。

“姜兒。”她的聲音低沉而苦澀。

她果然在這里,往年生辰,朝臣及來使給他們的禮都要送入琳瑯閣中,由戶部官員清點登記再冊后,才能送至他們的寢殿中。

蘭姜是他們兄妹幾人中最愛收禮的,每逢這時候她都迫不及待的來琳瑯閣探視她的這些寶貝們,一待就是待好久,年年如此。

“蘭茝,你回來了。”蘭姜的面上毫無驚訝之色,平靜無波的說了這么一句。即使她換了容貌,她還是將她認出來了,這畢竟是她曾傾慕了十多年的二姐姐。

這樣的人,又怎會輕易葬身火海,就連畫中的她都無法被輕易焚毀。

蘭茝故作愉快的笑道:“姜兒,這一年你過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一切都沒變,我依舊是北燕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你馬上就要遠嫁他國了。”蘭茝終是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未名亭中,橘色的燈火搖搖晃晃,周玉衡與翾飛分蟹而食。

山梔往二人杯中添了酒。

翾飛雙手捂著溫熱的酒樽,對周玉衡道:“若翾飛記得沒錯,這雀翎宮裝乃歷代周后之服吧。”

“嗯。”

“如此說來,五皇子不止要迎娶北燕公主,更以后位相許。”翾飛的話如她常面佩戴劍一般鋒利。

“此乃北周臣民之愿。”

當這話脫口而出時,周玉衡才幡然醒悟,即使他走出了那座皇城,眼見了這萬里江山,他這一生依舊被那金絲牢籠緊緊栓住,令他不能行差踏錯,規規矩矩的做那個北周臣民心中天命所歸的周玉衡。

翾飛的唇角依舊帶著笑意:“如此,翾飛便明白了。”

她又拿起桌上的酒樽對周玉衡道:“翾飛敬殿下一杯。”

隨著二人酒樽相撞,北周與北魏的結盟在這一次宣告結束。

被裝在沉香木盒中的雀翎宮裝熠熠生輝,蘭姜款步向之走去,從各種捧出宮裝對蘭茝道:“你看見了嗎?這是歷代周后才能穿的雀翎宮裝,遠嫁他國有何不好,即使到了他國,我依舊會是皇城內最尊貴的女子。”

蘭茝聞言,心中鈍痛,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姜兒終究被權勢的浮云迷了眼。

“你已確定要和北周皇子共度余生了,若他不愛你,你當真要在這深宮中做一只被囚的金絲雀嗎?”蘭茝的聲音有些顫抖。

蘭姜卻不以為意,掩唇輕笑道:“蘭茝,你竟也如那些待字閨中的貴女一般天真愚昧,渴求君王之愛嗎?我要的從不是男女情愛,而是他能將我放在這尊貴之位上,一生敬我。”

說到這,她又斂了笑意,眼中有孤寂之色:“我這一生本就生在這偌大的皇城之中,我不知道離了皇城哪里還有我的立足之地。蘭茝,我自小做慣了金絲雀,這皇城的牢籠才是最適合我的歸宿。”

琳瑯閣在,依舊是狂風大作,蘭茝看著那件華美的雀翎宮裝,透過它,仿佛看到了蘭姜的一生。

杯酒過后,翾飛欲起身離去,周玉衡慌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

翾飛挑眉,不解的看著他,“殿下此舉何意。”

往后的時日,周玉衡回想起他今夜的舉止,覺得自己當時大概是酒勁上了頭了,才將自己深埋于心的話脫口而出。

“翾飛,若我不娶北燕的小公主,你可愿做我的皇妃?”

翾飛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將手臂從他的掌心抽出。

“殿下,可要一個這樣的皇妃?”

隨風搖曳的橘燈下,周玉衡看著眼前的女子緩緩拉開了她的衣袖,那本該屬于女子白皙無暇的手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

更讓他震驚的是,在傷痕之中,有一個經年日久,結了痂的“奴”字。

“你……”周玉衡瞬間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個“你”之后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翾飛放下了衣袖對他道:“翾飛告辭。”

說罷,便瀟灑離去,足尖輕點,踏冰而行,瞬間消失在未名湖的對岸。

那晚,周玉衡一人,在湖心亭坐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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