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生養與陸千十二的騎軍行到哪里了?”
“已到益都城下。”
“田家烈有無出城襲擊?”
“不曾。佟將軍的軍報剛剛送到,說田家烈、續繼祖只在城頭觀看,閉門不出。即使我軍挑戰城下,續繼祖也只是掛出了免戰牌,拒不接戰。”
“拒不接戰?……,哼哼,田家烈打的主意必是先守而后戰,指望王士誠并及濟南等地的援軍趕到,然后待我軍疲,再以逸待勞,伺機與我交戰。難道他卻不曾想過么?我軍既然敢大舉進發,并深入益都腹地,豈會肯再容它有援軍來到?”
“主公英明。”
“遣派信使,急傳趙過,命他兩日內必須將樂安拿下!徹底斷絕河間府等地山東軍隊回援的可能。”
“是!”
“再命劉楊等水師各部,令其加大侵擾山東沿海郡縣的規模。不求攻城奪邑,只要他們能對山東沿海郡縣造成威脅,使得它們不敢輕易出城往來益都救援即為大功一件!”傳令官轉頭要走,鄧舍又把他叫回,道,“告訴劉楊、*,要對水師中的倭人嚴加勒管,倘有燒殺劫掠、違反軍紀之事,不管是誰,一律從重從嚴處置。”
藤次郎這些倭人,倭寇出身,燒殺慣了的,軍紀很不好。雖在編為水師后,經過有多次的嚴格整頓,但是效果并不明顯。要放在攻打南高麗時,他們若軍紀不嚴,鄧舍或許還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在山東的地面上,萬萬不成。故此,他特別有這么一句交代,吩咐傳令官轉告劉楊。
傳令官接命而去。
鄧舍騎在馬上,勒住韁繩,向前看了看,又轉頭往后看了看。他所率的乃海東主力,有一萬多人。俗云:人到一萬,無邊無際,好似滾滾洪流,前后望不到邊際。城池在前,瀚海在后。陰天紅旗,塵土彌野。鄧舍扯了根布條,試了試風向,迎面吹來的涼風,稍許帶了點濕氣。
“趙忠呢?”
“小人在。”
為了更有把握地打贏這場仗,鄧舍從海東調來的人馬俱為精兵悍將。慶千興、李和尚、陸千五、程思忠、郭從龍等等俱追隨左右,包括連他的義子,原本左車兒的族弟鄧承志也被召了來。
相比他們這些人,趙忠位卑人微,沒資格走在前邊,差不多排在了最后。聽見鄧舍的招呼,他又沒膽子從人群中擠過去,拍著馬兜了一圈,趕到近前,跳將下來,跪拜地上,俯首鄧舍的坐騎前,恭謹地道:“小人在此,謹候殿下吩咐。”
鄧舍淡淡看了他一眼,問了個令別人莫名其妙的問題:“明天有雨么?”
“回殿下,明日不會有雨。天氣雖然陰沉有四五日了,但是要下雨,至少還得兩三天后,而且也不會下的太大。最多蒙蒙細雨。”
帶著趙忠在益都的日子里,鄧舍曾閑來無事,特地試驗過他天氣預報的能力,的確非常準。所以這次行軍,也帶了他來。為將者,當知天文地理,天氣的變化對戰事的進行會有不小的影響,帶了趙忠在身邊,就等同帶了個天氣預報機,關鍵時刻,說不定會起些作用。
鄧舍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不再多加理會,偏轉轡頭,縱騎疾馳,其它諸將也紛紛跟著從跪在地上的趙忠邊兒上繞過,催馬緊跟。鄧舍一邊奔馳,一邊繼續下達命令:“河間府的山東援軍,有趙過阻擋。沿海州縣的山東援軍,有水師負責。濟南等西邊方向的山東援軍,情形怎樣了?”
“花馬王田豐早上傳來的軍報,言稱其部已經開始向濟南方向運動。按照主公與他事先的約定,他不會直接進攻濟南,但是保證會對濟南造成強大的壓力,迫使濟南的劉珪部沒膽子貿然出城。”
“潘賢二走了么?”
“一早就奉主公之命出發了。”
當日在益都,潘賢二配合楊行健,舌戰群儒,說動王士誠愿與海東聯手出軍大都。論其辯才,實與楊行健不相上下。楊行健的辯才,多在堂堂正正,引經據典,以理服人。而潘賢二為人比較陰險,有奇計,因此他的辯才常常劍走偏鋒,且擅長隨機應變。
濟南劉珪,官居益都平章,掌握著一股不小的軍事力量,不可小覷。潘賢二所奉的鄧舍之命,正是出使濟南。
兵法有云:“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換后世的語言來講,講的便是斗智為上,斗勇為下。斗智的方法很多,比臨戰的用軍計謀是斗智;分化、瓦解敵人的士氣也是斗智。鄧舍抓住劉珪不是王士誠嫡系,與王士誠并非十分親近的這一點,就打算用分化、瓦解的手段,來把他解決掉。
潘賢二帶了有一封鄧舍的親筆信,信上,鄧舍向劉珪許諾,不用他投降,也不用他來相助海東,只要他肯在海東與益都交戰的過程中按兵不動,那么待海東獲勝,他便仍然是益都平章。而且,鄧舍還許諾,濟南也一樣仍可接著由他鎮守。
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案,對劉珪非常有利。
坐山觀虎斗誰不會?海東勝,他的地位不變,濟南也還是他的。海東若負,可以預想益都必然也會損失極大,益都損失越大,反而越能彰顯他劉珪的地位重要,對他的利益更是毫無半點的損害,沒準兒,還會有更進一步的可能。何樂而不為?
益都所指望的援軍,也就這幾個方面了。鄧舍分別部署,人未到益都城下,已經巧施妙計,將其陷入了孤城的境地。
“鄧賊的主力,距益都還有多遠?”
“不足三十里。鄧賊所部主力行速甚快,至遲,入夜前后可到。”
“濟南等地有沒回信送來?”
“至今尚無。”
早些時候,田家烈與續繼祖城頭觀戰,曾說到“膠、密、濟南之軍,三五日內支援可到”。其實,不管是田家烈,還是續繼祖,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益都也許會面臨的多種可能性中,最好的一個而已。
有一個判斷,他們都已想到,卻誰也不肯先說出來。因為一旦說出來,必然擾亂軍心。
鄧舍既敢背棄盟約、大舉進犯,難道他就不怕因此激起同約攻取大都的田豐等山東群雄之同仇敵愾,反使得海東軍隊陷入孤軍奮戰之境地么?他當然怕。所以,可以肯定,他絕對早已與田豐商量好了。也就是說,此次誆騙王士誠進攻大都,不是鄧舍一個人的計策,定為鄧舍與田豐兩人合力的陰謀!
有鄧舍長驅直入,再有田豐在西線策應,而王士誠遠在河間府,小毛平章落入海東,益都又群龍無首,缺乏統一的調配指揮,濟南劉珪遲遲不動,四處的援軍坐視,各地沒一封回信送到,如此奇怪的現象,也就可以得到解釋的原因了。
“鄧賊此計,乃先剪我側翼,然后直搗黃龍是也。小小計策,以為便可陷我益都入險境了么?哈哈,小鄧啊小鄧,你也太小看我山東俊杰了。”
“計將安出?”
“我軍的優勢,在據堅城,雖不及備,大王所留在城中的軍馬俱為精銳,糧草亦足供數月之用。鄧賊雖銳,其劣勢亦然明顯。益都與遼東,間隔渤海,運輸不便。吾的計策還是那一條:守。
“我益都城方數十里,他渡海不易,來的兵馬能有多少?如果實在等不來援軍,我軍也大可以主動出擊。到時候,只需要擇一上將,引三千精悍,出城奔襲,抄起后路,斷其糧道。如此,無須數日,則賊軍必自相潰散!吾敢斷言,半月之內,我軍必勝。”
田家烈信心百倍,轉過頭,憂心忡忡。
“我料田家烈在得知我軍之具體動向,明白益都不會有援軍到來之后,饒他智計高明,也定然束手無策,除了依舊堅持一個‘守’字外,肯定別無它計。我軍遠道奔襲,孤軍深入敵國,卻有一點,必須仔細防備。傳令:著慶千興帶三千人馬,巡回我軍沿海糧道,務必確保不失。”
“我軍糧草轉運不便,已經運來的,只夠供我軍十日之用。主公,設若戰事不能速戰速決,這糧草?”
“既入敵國,若有不足,當然因糧于敵了。戰事如果拖延,許諸軍各部就地征集,哨糧左近!”《孫子•作戰篇: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于國,因糧于敵,故軍食可足也。
“糧不三載”,“三載”并非三年的意思,而是“載運”。深入敵國作戰,糧食不會多次運輸,武器從國內取用,糧食從敵國得到補充。
這是天經地義之事。慈不掌兵,義不掌財。行軍打仗,還想著講仁義,想要給敵人留個好印象,以方便日后的管理等等,那是荒唐可笑的。當務之急,是考慮如何獲勝,而不是其它。因為,只有獲勝的軍隊才有發言權,兵敗之人,即便曾經表現的再仁義,也不會有人記住。
“主公,臣有個疑惑。”
“講。”
“山東富庶,且又夏收才罷,各地倉儲甚豐。糧草等等,我軍自然不用發愁。但是,益都乃名城大邑,先有毛貴、后有王士誠經營日久,城池堅固,兵馬精良,糧秣充足。若他長期堅守,固不出戰的話,我軍只有兩萬來人,將奈之何?
鄧舍兩次料敵,都曾提到,預料田家烈會用堅守之策,卻兩回都是漫不在意。終于有人按捺不住,提出了這個重要的、實質性的問題。
鄧舍哈哈一笑,道:“將奈之何?哈哈,你以為我不顧危險、深入虎穴,前陣子在益都待了那么許多的時日,莫非竟是虛度的么?我實話告訴你吧,不管他田家烈、續繼祖出城來戰也好,閉門不出也好,這益都城,半月之內,我必將其拿下!”
“計將安出?”
“佛曰:不可說。”
海東諸將愕然疑惑,有腦子反應快的,心中一動,想到了個可能性,互相眼色示意,無聲的語言,都是在說:“半月之內,我軍必勝?對付益都這樣的大城,又是客軍的身份,要想如此速勝,或者只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有內應。里應外合。諸人越想越是這么回事兒,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看鄧舍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們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原本因孤軍深入而稍微有點不穩的軍心,至此,算是穩定了下來。
鄧舍總共征集了大小船只六百多艘,一日夜間,渡海兩萬余人,并全套的攻城器械。當日夜間,主力抵達益都城下。陸千五的騎軍已然大致扎好了營盤,全軍入駐,緊急集合,連夜召開憶苦大會,動員備戰。
鄧舍不及休息,引了四五將校,悄然出營,觀看益都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