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生回家后立刻去見她娘,再回北院,不但屋外氣氛冷清,一進屋里就見玉蕊兩眼紅腫。而玉蕊看到她又落起豆大淚珠。
她對一旁冰美的金薇道,“頭一回我覺著看你順眼。圣女妹妹水做的,眼淚說來就來,男子看了心疼,我看了頭疼。勸勸,又不是我死了,哭什么喪。”
金薇只給玉蕊換條帕子,對蘭生涼涼道,“我沒本事勸,娘胎里帶來的。你從哪兒回來?一身臭酒味。”
蘭生噗笑出來,“我娘都沒管我。”冷笑話?很對胃口。
她進里屋換了衣服出來,看玉蕊還在哭。
“圣女妹妹,再這么哭下去,把六皇子哭死,我就要捧著牌位嫁過去了,請眼下留情。”親姐撂手不管,她這半個姐姐只好上陣。
玉蕊立刻拿帕子亂抹一把臉,眼睛瞪死大,跟人有仇似得狠睜。
蘭生就想,這位好心的姑娘軟弱時看著真可氣,但大愛時為之帶來無限延展的可能,性子難以塑形。
“我都知道了。”金薇以斷絕姐妹關系逼問出來的,“這么大的事為何不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六皇子就能沒事么?你得承認,你是個愛找麻煩的人,而我是個討厭麻煩的人。那么處置干凈的事,你肯定會抱怨,不必說給你聽,給自己找不痛快。”白天吵完,晚上還不消停,她現在到底還是不是受害者?
“處置干凈,怎么還會有沖喜這樣的事?”
蘭生駭笑,“你在暗示殺人滅口?”金薇不為人知的一面?
金薇沒好氣,“誰暗示這個了?你怎么盡往歪門邪道里念?從一開始就不該試圖掩蓋,如果說出真相。玉蕊是誤闖誤傷,求得皇上和奇妃娘娘諒解——”
“六皇子成活死人了。”蘭生一句話就令姐妹倆面色大驚,“貞婕妤與皇子偷情,讓玉蕊撞破,皇子意圖殺人滅口,玉蕊意圖自保出手傷人,如今六皇子隨時可能沒命,家丑不可外揚。你們以為是真相重要,還是結果重要?天真!”
玉蕊哭,只因為她的認知里六皇子不是好人。再加上宮里都說六皇子好些了,根本沒想到活死人這個狀況。她這回沒掉眼淚,一言不發就往外走。
金薇拉住玉蕊,皺眉道。“你去哪?”
蘭生也料到了,但她只讓有花擺晚飯,中午一頓沒吃。還耗那么多力氣對抗發酒瘋的泫冉,餓得胃疼頭疼,沒精力當保姆。
“嫁給六皇子的人本該是我,我去求奇妃娘娘,我沖喜。”人傷在她手里,之前求娶的又是她,無論如何不能連累大姐。
金薇拉不住玉蕊,不斷向后看蘭生,希望蘭生能說些什么。
眼看著玉蕊一只腳跨出門檻,蘭生才道。“你們以為為何臨時換人?”
玉蕊回頭怔望,“不是太后老人家仁慈嗎?我求了她的。雖然她也說為難。”
“別高估你自己了,如果皇上或奇妃要你當他們的六兒媳,你求誰也沒用。回來,這沖喜不是誰都能去的。”和娘意見一致,突然換成自己嫁給六皇子,和那個方道士看手相有莫大的關聯。
金薇緊緊挽著玉蕊坐回來。“非你不可?”
“在最短的時間內給六皇子消災,大概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至少那些人這么以為。”方道士說她遇貴化兇,吉星護佑,又是逃過死劫的人,不拿她沖喜,拿誰呢?
金薇也想起來,“難道是方道長的話——怪不得突然換人。”
“松口氣了?不必內疚了?”蘭生話語陡然尖刻,“你倆回去了,我就算滿心歪門邪道,嫁給一個活死人也會難受,今日想自己一人吃頓安靜飯。”
金薇傲氣一上來,叫上玉蕊就走了出去。
蘭生坐著,思緒亂糟糟正不知怎么清理,見金薇又進來了。
“你聽不懂人——”
金薇盈盈一跪,張口一聲,“大姐。”
蘭生驚嚇不小,立刻站了起來,“你干嘛——”
金薇卻又沒讓蘭生說完話,起身再出去。
什么意思啊?誰用她喊自己大姐啊?皮球喊了,是他年紀好騙。玉蕊喊了,是她心腸軟傻巴巴。南月金薇喊了,算什么?嫡長女還給庶長女下跪?
門簾一動,蘭生以為天女下凡,哼道,“先說好,我可不是當你們姐妹才沖喜去,你也別以為喊聲大姐我就甘愿做牛做馬……”
進來的卻是有花,專心捧著盤子的她沒注意蘭生的話,但道,“一個人自言自語什么呢?”
蘭生鼓嘴吐口氣,換了話題,“有花妹妹,明日一早我進宮,幫我準備一套衣裙,別太挑眼。”
有花現在聽到宮這個字眼就心驚,“要去求皇上和奇妃娘娘收回成命么?”
“皇上放過了金薇,奇妃放過了玉蕊,皇家養嬌貴的南月氏若還不知感激,連庶出的女兒都不肯給一個奉獻的話,就太不知好歹了,我娘和我得進宮謝恩。”蘭生去她娘那兒說的就是這件事。說的時候,她娘充滿狐疑,問她其實是不是要進宮大鬧,害她對天發誓一定乖乖。
“真的?”有花也狐疑。
蘭生明白,她過去有“不良記錄”,表現得叛逆不可言教,但行動勝于雄辯,她只是笑笑,開始吃飯。
第二日進宮,別的地方都不拐,直奔奇妃那兒。雖然沒有先遞牌子,求見卻十分順利,且宮女領鄔梅和蘭生進了殿后花宮等。聽宮女說那是奇妃最喜歡待的地方,一般不引外客。當了自己人,不高興也得說謝謝,母女二人靜等。
約摸過了兩刻,一杯熱茶要變涼時,奇妃來了。她照樣明艷照人,即使眉心有些展不開,那份堅強的美具有獨特魅力。她一見鄔梅和蘭生,親切十分,若比上回太后那里,態度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而她能將其中的不自然做到自然,一點突兀也沒有,不愧是實質上的國母。訣竅在于“誠懇”。
“慚愧。”她一手拉著鄔梅,一手拉著蘭生,“方道長說要給蘭生看手相,本宮心中惦念著皇兒,也沒多想就帶了他,后來才發覺留他人話柄,做法十分不妥。還好蘭生你聰明,不避諱反而成了孝順。”
“娘娘別夸她了,她這半年才懂事些,之前就是個鄉下野丫頭。”鄔梅態度恭敬。
“天生天養的真性子,難能可貴。”奇妃讓鄔梅坐,自己仍拉著蘭生,“既然已算一家人,我也不生分了,今日你們來謝恩之外,我猜你還有疑問和不情愿?”以我自稱。
“不敢,娘娘。”鄔梅道。
“你也不敢么?”奇妃望著蘭生,“明明要嫁的是妹妹,突然變成了自己,你不問?聽說國師府剛回家的大小姐南月蘭生脾氣很大,任性妄為,上回在太后那里還能看出點端倪,這回竟一點脾性都沒有,是怕我么?”
蘭生望回去,“不是不問,而是知道娘娘會跟我說的。”
奇妃點頭贊賞,“皇上說得不錯,我是該挑個穩重的孩子給皇兒。我起初喜歡玉蕊,因她善良純凈,但相比之下你更適合皇兒。大他兩歲,沉著睿智,將來會成為他的賢內助。不過我也知臨時換新娘并不妥當,但皇上執意如此,我勸不了,只能希望這樁婚事沒有讓你失望。”
為了能讓她配得上六皇子妃這個身份,她娘成了一品夫人,她上了族譜堪比嫡長女。說失望?那是不知好歹。蘭生笑了笑,很有分寸地。
然后,蘭生起身跪下磕頭,“因此特來謝恩,還有一事想跟娘娘商量。”
奇妃扶起她問道,“什么事?盡管說。”
“既然六殿下與蘭生夫妻之名已定,蘭生一切會為他著想。殿下雪地摔倒人人皆知,但對殿下的病況卻是謠傳紛紛。昨日三位公公說殿下病體好轉,恕蘭生關切之心,想問娘娘殿下究竟如何了?”
蘭生才說完,鄔梅就急道,“蘭生,怎能在娘娘面前如此無狀!”
奇妃的笑僵在面上,目光微沉。
蘭生卻接著道,“娘娘不要誤會蘭生對婚事有甚怨言,蘭生記得六殿下小時候也得過一次重病,后來到國師府住了數月就痊愈了。”
奇妃哦了一聲,“你的意思是——”
“皇子大婚之后都會遷出宮中,可否先讓殿下暫居國師府?一來國師府離皇宮近,二來有圣女和圣醫谷的人隨時看護,蘭生也可以在熟悉的環境里全心照顧殿下。也許用不了多久,殿下便恢復如常了。”婚事是不能阻止的,但造宅也是不能停止的,蘭生想出了攻心之計。
奇妃沉吟,但道,“這件事還要同皇上商量一下,我作不得主。”
蘭生態度顯得輕松,似乎是順口一提的無謂事,“月華殿大婚,國師府小住,等皇上劃定了六皇子府再搬。”
奇妃已不自覺微微頷首。
鄔梅看在眼里,嘴上道,“娘娘莫怪,這孩子有如此想法居然也沒跟我商量,不過六殿下五歲那年來府里住,我也記得清楚,不過十來日就下床走路了。娘娘那時高興得不得了,還親自出宮探望。”
心知,女兒會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