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蘭生斂眸。
醫官暗道麻煩,但他的八品階和六皇子妃的從一品天地之差,頭都不敢抬,“回娘娘話,奉相閣令,為防病勢擴散,已將所有病人送入封坊之內。”
“聽說這里的病人暫無性命之憂,且病因也尚未查清,那么朝廷可往渣玉山派了大夫?”蘭生問。
醫官有些吞吞吐吐,“……這個……下官不太清楚,大概……是派了的……吧。”
那就是沒派,估計太子那幫人個個當成瘟疫,避之不及。蘭生心里有數,只關心玉蕊,“圣女同意送走病人?”
醫官背后冒涼汗,最后牙關一咬,打算糊弄過去,“是……”
“無果。”蘭生劍指一揮。
醫官眼見一道橙光劈出彎弧,離自己雖有丈余,但覺劍氣森森擦過官袍,嚇得撲通跪了,“娘娘饒命,圣女大人沒同意,可是下官位卑職小,不敢不聽相閣之令啊。”
“到底是不是疫病?”她沒時間了解別人的苦衷,一旦確認是瘟疫,會馬上收拾行李離開,尤其她后腿上帶著的份量那么重,實在刻不容緩。
“不是疫病又是什么?一人病全家病,一家病鄰家病,以渣玉山為重病區,已波及鄰邊三坊,所以才要封禁八坊。雖然圣女大人覺得能治,但藥方定不下,時間又緊迫……”
蘭生打斷醫官,“封了八坊?”不是五坊?
“是,坊門全關了,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學了某人聽不全話的壞毛病,蘭生再打斷,“相閣除了封禁的對策之外,打算如何治療患者?御醫局的對策是什么?”
醫官額頭都見了汗,感覺比應付上上官還難。“下…..下官不知,只得到送走病人的命令。”然后想到怎么卸去責任,“都軍司在東市設立了臨時調度署,下官告訴圣女大人之后。她就沒再堅持留下病人,而是帶著圣醫谷的弟子走了。如果她沒有回府,也許……”
蘭生轉身就走,不想一瘦高的孩子從門外沖進來,差點撞上。
孩子大概十一二歲,頭頂心留一根烏亮的辮子,一身小廝短衫,快撞上蘭生時靈活往旁邊一跳,急呵呵對醫官說,“大人不肯救人。圣女姐姐不怪你,不過平醫所里的藥都給我們吧。實在不行,圣女姐姐說,就當南月府買了。”
醫官當著蘭生的面哪能說不,連忙到藥房裝藥去。
小子這才看了看蘭生。神情馬上驚愕,“是你!”卻見蘭生好似不認識他,“我是三寶,當年你在我家粥鋪吃餅,付不出錢來,硬跟一位公子攀桌友。
無果對蘭生道,“馮娘的兒子。”他知蘭生認人的反應常慢。
蘭生恍然大悟。“是你啊。你不是在玲瓏水榭當差,怎么幫圣女跑腿?”心中唏噓,原來,已是當年。
馮娘跟蘭生搬進了六皇子府,專司爾月庭的廚房。因為自己官婢的身份,她從不愿意三寶進府探望。向蘭生要了每月兩日的假,出去看兒子。
“我想學醫,柏老板允了,平時還在玲瓏水榭當差,活兒干完后就可以到平醫所幫忙。”小小年紀。大理想。
“我妹妹呢?”省得她無頭蒼蠅亂撞。
雖然三寶和蘭生也只有一面之緣,但沒少聽他娘提起她,所以知道蘭生是南月大小姐,理得清這家子的關系,“圣女姐姐要同那些病人一起去渣玉山。”
蘭生不自禁嘆氣,她就知道玉蕊會這么做,“你們知不知圍禁了?”
“知道,但圣女姐姐要去給人看病,當然會放行吧。現在里面沒有大夫,圣女和圣醫谷弟子就是確診和治愈病人的唯一希望。”三寶看到醫官拖了兩只鼓囊囊的麻袋出來,不知是六皇子妃的面子,咕噥一聲難得大方,然后趕緊幫他把袋子裝上門外等著的驢車,“你找圣女姐姐的話,跟著我就行了,圣女說好等我拿到藥再一起進去。”
“你說渣玉山沒大夫?”蘭生思忖之后,問道。
三寶努努嘴,“別說渣玉山了,平醫所也只放一個醫官而已。要不是圣女姐姐幾乎天天來,那些病人根本撐不下去。這時候,人人怕染病,誰肯幫他們診治。圣女都說不是瘟疫了,但一群庸醫自以為是,居然不信。如今封坊圍禁,不派大夫不送藥,分明就不管里面的人死活。”
蘭生但道等一下,從車里拿出一張自制地圖來,找到渣玉山的位置,炭筆畫出封坊的范圍,“你們要從哪個門進去?”
三寶看著那張精細的地圖,哇嘆了一聲,但覺清晰好找,指著離東市最近的明丘坊,“這里。”
蘭生就在明丘坊打上大叉,“三寶,你先去,讓圣女在坊門前等我,我很快就到。”
三寶應了走了。
蘭生又對無果道,“你去找簿馬,讓他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也到明丘坊等我。”
無果有些不放心蘭生一人,“小姐去哪兒?”
“我去東市找找看西平世子。”她大概阻止不了玉蕊,但覺不能盲目進去,想先跟泫賽探探風聲,弄清楚太子究竟有何打算。
蘭生跳上車夫座,拿過韁繩,催無果,“你快去。東市離這兒不遠,人人又驚得不敢出門,就算只有我自己,也不會有事。”
無果看了看街道兩旁,忽然吹個響哨,稍等一會兒,就對蘭生點點頭,飛奔而出。
蘭生知道無果找愛掃地的家伙,不過她的耳力聽不出那小子在不在,只管自己駕了馬車往東市趕去。不一會兒,但見前方兵列跑動,騎士踏塵,整條東市主街禁了普通百姓,還在街口設卡,出入要有都護軍的木牌。她沒有,當然被人呼喝。
“女人別瞎湊熱鬧,趕緊回家待著去。”大兵冷著臉,表情黑。怕自己倒霉染上疫病。
蘭生不在意,安穩問道,“這里誰在調度?可是西平世子賽殿下?”
大兵一聽,重視起來。“你什么人?問這些做什么?”
“請你傳報,六皇子妃想見調度的將軍。”只希望玉蕊乖乖等到她去,蘭生雖覺得不安,仍沉住了氣。
旁邊一個新兵蛋子,看蘭生穿得素衣素裙,眼睛就往她身后看,嘻笑道,“六皇子妃在哪兒?”
“在這兒。”蘭生指指自己,“勞駕通傳。”
新兵蛋子下巴落耷拉了,想說怎么可能。但卻說不出這樣的話。這是帝都,整條街都是都護軍。他們小兵不認識六皇子妃,但將軍可能認識。將軍不認識,調度署總有人認識。這女子無論如何也裝不了假。既然不是冒充,那就是真的。
一雙俏鳳飛挑的眸子。令那張精致的面容刁又刻,卻不容否認它的天生麗質。
新兵耷拉下巴的時候,大兵跑得飛快,很快就帶了一個人來。新兵不認得蘭生,卻認得來人,那是戶司新上任的簿記安大人。
安鵠對蘭生直揖,“下官參見娘娘。”
守著關卡的兵士跪了一排。“參見娘娘。”
蘭生道聲免禮,對上安鵠抬望的眼睛,“安大人負責此次圍坊的話,本妃就可以放心了。”
安鵠一笑,“恐怕讓娘娘失望,下官只負責統計連同渣玉山在內九坊的人口總數。幫太子殿下打打下手,對于圍禁的事,半句插不上嘴。”
“太子殿下也在么?”春天了,蛇蟲鼠蟻都出洞了?
“關系到九坊一千一百三十二戶,將近三千百姓的生死大事。太子殿下當然要親自坐鎮。”安鵠在前頭引路,“倒是娘娘來得突然,讓人不明來意。”
“本妃來找人情求面子。安大人說這是三千百姓的生死大事,難道已經確認是流疫死疾?”蘭生的不祥預感并非空穴來風,當朝太子貪婪榮庸,官場充斥舞弊營私,如果瘟疫真發生在帝都郊區,這些惜命的人一定會用極端手段保住他們自己。
“就在一柱香前,下官派出的小吏回報,渣玉山已有五百余人染病,而渣玉山總共也不過一千二百余人。短短數日,已接近半數得了同樣的病,不是疫病又是什么?”安鵠領蘭生走進一家酒樓。
聞著酒香菜香,聽著琵琶落珠,傳來笑聲陣陣。蘭生抿薄了唇,暗道這就是調度的“司令部”?真長見識!
“看來太子殿下胸有成竹,已有應對良策。”她腹誹的功力已臻化境,面上一片誠心實意。
“娘娘若為玉蕊妹妹而來,卻是晚了。”
蘭生猛然側身立住,正想問他為何晚了,安鵠已經推開了門。
門里,太子左右各坐一位陪酒的樂伎。兩排長席的客,皆拿香花美人和醇酒配菜。琵琶一串湍急,一名身姿曼妙的舞姬轉動似火輪,久久不停。直到琵琶音緩,她輕盈躍上太子的桌席,大荷葉邊的綢裙正好罩了太子的腦袋,嬌笑成鈴。
蘭生神情自若走進去,聲音朗然喊太子殿下。
豬頭終于拱出了荷葉邊,丑態百出還不自知,“這不是老六能干的媳婦么?來,來,來,本宮敬弟妹三杯。”
安鵠道,“殿下,蘭子妃娘娘來求人情,卻不是來喝酒。”
太子就問,“六弟妹,你我一家人,不必客氣,有事直說。”
蘭生就直說,“請太子殿下別放玉蕊進渣玉山。”
本來,她只是想探清楚一些。現在,她已經很清楚了。玉蕊不能進去,進去就出不來了,因為控制瘟疫最好最快的方法,以太子的風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