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

第244章 狼羊

荒山,野地,臭氣熏得春草都發蔫發黃,玉蕊的眼睛卻依舊明亮。五年之約變成八年之約,她以為他不會來了,就像大姐說的,刀刃舔血的人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許他的血煞氣終究引來殺身之禍。

雖然,她心存一份祈愿,希望他只是忘了,還在某個地方健康得活著,但這樣的祈愿并無特別之處。如同她會為了病哭的孩子們祈愿,也會為了生命將盡的老人們祈愿,生老病死固然無法避免,她想盡到自己的努力,讓人們少經歷一些苦痛悲傷。

她幫過很多很多人,多到記不住一張過去的面孔和一個曾經的名字,但堇年不同。他的名字是她取的,春末的堇草盛放白花,仍有大好年華,這是她的本意。她不記得他的臉,卻記得他的血殺煞狠,漠然嘲冷的霜目。

他身世凄楚,仿佛從沒遇到過好人,對她的一言一行總抱著防備警惕。他說他只會殺人,若她嫁了他,他可以少殺,甚至不殺。她要是不嫁也無妨,反正他一路殺下去,直至有一日被人殺掉。

她開始時十分迷茫,到他離開的那天,覺得自己到了年齡還是要嫁人的,嫁他不但是救他,還能救更多的人,就點頭應下。

八年,他身上血腥氣仍重,惡狠氣沖天,但戾煞減了不少。

她目光清澈,“你殺了很多人。”

他面如無常,“我殺了很多人。”

“你說過,若我嫁你,你可以少殺,甚至不殺人。”血腥氣令她胸悶,手心發汗。她不懼他,她只是悲傷。

“你還沒嫁我。”他看她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不由冷笑,“你仍能聞到我身上血腥味。是我沒變,還是你沒變——”

剎那,飛身而起,在任何人有反應之前。堇年將暈厥的玉蕊接入懷中。

流光怒喝,“大膽妄徒,竟敢碰圣女大人,還不快放下她!”立刻拔出一把鐵沉的九環刀,對準堇年的腦袋平削過去。

流光的功夫是江湖俗稱“野路子”,她爹手把手教的,厚刀使著直不隆冬,配合她的天生大力,卻帶雷鳴之聲萬鈞之重。

然而,讓堇年的一柄銹劍就給架住了。就好像磁鐵同極,怎么壓也碰不上。

“你要不是她的護衛,下一刻就是死人。”堇年并非危言聳聽,“現在——滾!”

一個滾字吐出,他的銹劍忽然裂出數道青光。

一旁默看的蘭生刻刁了鳳眸。終于開口,“你殺了流光,自己也是必死。”

銹劍青光不斂反漲,堇年的霜目寒望蘭生,“我雖收下你丈夫的銀子,只是護你一條命而已,你命令不了我。”

蘭生刁眸變笑眸。“多虧你,我還知道他有私房錢,回去一定跟他好好清算。”那位是去當兵還是去圈錢?一本賬捏在她手里,他還雇得起私人保鏢?要查賬!

“我是命令不了你,但你抱著的人是我妹妹。娶不娶由你自己說了算,嫁不嫁卻不由她說了算。我南月府長輩還在。而她排行老三,連我在內,上頭兩位姐姐。你得罪我,我就不讓你稱心如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好處。

可是。蘭生心中感嘆萬千。當初聽玉蕊說起許嫁了一人的時候,她就感覺不太好。不嫁他就要殺人之類的狠毒話,從她腦海里,立刻就浮現出嗜血魔頭的影像。如今影像化實,竟然是真魔頭,分寸不差。

狼和小羊的愛情,在童話中也許能感動無數人,在現實中會被扼殺于搖籃,因為結局的版本,自私一點是死其中一個,無私一點是雙雙殉情,無論如何跳不出悲劇。

所以她家的小羊,不能出羊圈。

“就憑你?”十六歲的無名少年是拿自己命往死里硬拼,二十四歲的堇年是奇遇練就出神入化的強中手。

“無果,別人瞧不起咱們的時候,怎么辦?”不過,堇年遇到的不是任何人,是南月蘭生。南月蘭生不是惡人不是善人,是不想吃虧就絕不吃虧的人。

無果雙手持竹,沒有出劍,跟隨蘭生那么久,自然聽得出她只是想給對方下馬威。他一個鵬展,就從堇年正上方撲覆,卻又不是普通的大鵬展翅,碩長的身形晃出道道虛影,如烏云壓地母,雷電藏鋒。

堇年就地打滾,頭皮險從無果的竹花下避過,心頭不由一凜。想不到這個苦相微呆的小子出手不凡,居然比四季劍客的柳夏不差。柳夏是昆侖高手,他能與之打個不分上下,但這小子多大?十六?十七?當下不敢再掉以輕心,銹劍泛青光,以快打快。

堇年一旦認真過招,就是拼命的打法,再加上招式奇特,功力深厚,一刺一排山,一揮一倒海。

無果雖被逼退,目光卻大放異彩。他跟著蘭生,小打小鬧常發生,卻甚少有棋逢對手。早年被紅影女出其不意壓制,還有對柳夏裝輸,之后沒再遇到過高手。小掃比他厲害,但自己人不算。因此,堇年雖一出手就是對他的要害,他毫無所懼,反而也不藏著掖著,放開了施展。

兩人都是快手,快到其他人瞧不清動作,蘭生卻能憑借一青一橙的劍氣判斷高下。柳夏的劍和他的氣合二為一,是昆侖秘訣,也是天賦運用,屬萬中無一。無果的劍身橙色,中間有鱗環,劍氣發橙光。堇年的劍生銹,斑駁鐵紅,但裂出暴漲青光,顯出極薄的刃鋒。此時,青光強過橙光,殺氣煞重,堇年占著上風。

但蘭生不著急。無果的習武天賦自小驚人,遇強則強,每與高手對戰,必有大增進。這樣的機會難得,她要是喊停,不讓無果打過癮,就對不起小子這些年的兢兢業業。

她不著急,別人著急。

玉蕊醒來看到兩團影子打得不可開交,立刻喊道,“住手!”

流光趕緊扶玉蕊站起來,卻撇撇嘴說,“讓無果教訓教訓那家伙,免得他再大放厥詞。長得跟黑白無常似的,敢說要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什么東西!”

流光也許不再像從前那樣黏著“偶像”,可是崇拜圣女的心情沒有變,將玉蕊高高捧著,始終認為沒有臭男人可以配得上。

突然,每個人都聞到一股惡臭,打架的兩人也自動歇火,捂鼻子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