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瑾楓轉動指上寶戒,睨冷的目光落向跪影身后,已經完全翻新卻更無趣的,曾經的,自己的月華宮。給力文學網要說造宅啊,他想起蘭生來,不自覺會心微笑。
終究鴻鵠不過空有志向,一句未怪禮數不夠,安鵠卻腿軟了。這人,少時與此時如出一轍,已非別人瞧輕了他,而是他瞧輕了他自己,給自己的骨頭刻上卑微,常露不甘又屈辱的神情,憂郁的小生調,一邊奮力往上爬,一邊繼續憂郁。
不知怎么,泫瑾楓從小就看這位憂郁公子不順眼,一靠近就沒法舒服,好像會被他帶憂郁了一樣。那種灰灰冷冷,就算得到所有,都填補不滿的空落氣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想要什么,才能為之真心一笑?
五皇子顯然捧高著安鵠,“安大人快快請起,我三哥情況如何?”
“太子殿下仍昏迷未醒,但如御醫確診,殿下至今不醒已非病由。”安鵠起身。
他令都護軍封城拿人時,就想到可能會驚動各方,因此看到兩位皇子也不詫異。只是,對于六皇子的出現,即便強忍,心中還是冒出一股凜冽寒氣。六皇子若不是出身好命,根本不配得到蘭生。今日他對其下跪,他日待太子登基,六皇子的好命也就到頭了。
“難道真是中了邪術?”五皇子急忙問道。
“東宮負責清掃寢殿的小太監和出宮多年的乳母已經招供,有人付大筆銀兩給他們,要了太子的頭發和生辰八字,此乃施行邪術的必備之物。根據這些招供,東宮衛和都護軍已有眉目,對兇徒正在緊急緝拿之中。”安鵠招手讓宮女們照亮前路,自己慢慢退到五皇子身后,躬身跟行,“兩位殿下這邊請,安丞相和黃閣老也剛到,而賢妃娘娘早到一會兒,這時在太子殿下寢宮探望,想來快出來了。娘娘心系太子殿下安危,正焦慮萬分,若看到兩位殿下在,應該會安心得多。”
泫瑾楓不看安鵠,但道,“三哥雖遇危難,今日卻有這么多貴人為他守護,必然平安無事。”
安鵠也不看泫瑾楓,“六殿下吉言鑿鑿,倒似能猜兇徒如何行事一般。”
五皇子雙目不及瞠,泫瑾楓神情不動,“我猜兇徒害三哥不得。安大人不也很能猜,否則怎布下這天羅地網?安大人不愧白嶺剿匪的頭號功臣,三哥有你為他參謀,真能省心不少。”
“六殿下繆贊,下官擔當不起,只是太子殿下于下官有知遇之恩,如今殿下有難,下官豁出命去也要將害殿下的人捉出來。”說漂亮話的人,在這里。
還未進偏殿,見賢妃由一群宮女簇擁而來。兒子不妥,當娘的自然覺得天崩地裂,邁不動步子,讓兩邊人扶著,眼睛紅通通,哭得很不少。她看到泫瑾楓,表情瞬間一惡,又眨眼轉臉換了欣慰,伸手讓兩位皇子扶過,說皇上不在,又不好過于讓太后老人家操心,她也不知怎么辦,太子只能靠他們當弟弟的盡心扶助了。
泫瑾楓自然道是,卻想到蘭生提的一夫一妻看似霸道,違背夫綱,但其實是根除后宮后宅弊病最直接的方法,再無妻妾爭,再無異母子息明爭暗斗,不至于弄得家不像家,國不成國。即便是帝王儲君皇子貴族,都該受到約束力,而非皇權保障下的肆意妄為。
“三哥吉人天相,一定會醒的。”小坡子說,當初他昏迷時,人人都將“六皇子一定會醒”這話掛在嘴邊。實在是不值錢的話,所以泫瑾楓又加一句?
“我愿以血護血,無論什么邪術暗中搗鬼,此刻起,就在東宮殿,守到三哥蘇醒為止,寸步不離。要害三哥,先害了我罷。”出乎眾人意料的一句。
以血護血,即是用同脈相連的父母兄弟姐妹之血祭符,守護骨肉相連的親人免于能術迫害。歸本溯源,開國泫祖懼怕風族力量,命令歸順他的三大能族合力創出,以犧牲血親保護自己的一種霸道護身符。此符有沒有救過泫祖的命,史書上并無記載,但制法由玄清觀觀主代代相傳,如今傳至方道長。
古老,無例,但方道長除了占算準確之外,就這么第二件寶,算得顯示與別家道士不同之處,故而賢妃知,五皇子知,安鵠也知。不過,讓他們愕然的,不是這符的神秘,而是泫瑾楓提出自己擋邪的意圖。
六皇子顯然在討好太子,是三人一致有的第一反應,但接下來就分歧了。安鵠認為六皇子藏有不可告人,卻想不透他的打算。五皇子傻乎乎暗嘆自己怎么沒想到,又怕跟著討好卻真丟命。賢妃則心頭欣喜,不管六皇子真心假心,至少是找到了一個可以救兒子的辦法。
“瞧我,怎么忘了方道長?”賢妃立刻敦促安鵠,“安大人,快派人去請方道長來。”
“賢妃娘娘不用急,我出來時已著人去請,好在方道長這兩日代我岳丈處理無極宮的事,應該仍在宮中。”泫瑾楓說著,方道長就入了廊下。
泫瑾楓做得面面俱到,把五皇子逼急了,脫口而出,“賢妃娘娘安心,還有我……”舌頭差點打結,“我和老六一起為三哥擋邪。”
賢妃心中放下大石,連假推辭都省了,“有你們兩個好弟弟,太子醒來必定感動。”
待方道長一上前,賢妃和五皇子就忙問他秘符之事。雖然泫瑾楓最先提議,這會兒反而安靜,留意到安鵠審視自己的目光,也只當沒瞧見。
而帝陵外,蘭生沒看到來領她的人,卻看到了一列往雜草叢縱深而去的磷光。左看看,右瞧瞧,謐夜之下,無可疑影子,于是就順著磷光入草叢撥行。
光在她身后悄然熄去,東彎西繞,約摸行了兩刻,眼前豁然開朗,來到一座青磚堆砌的無碑圓墓前。周圍并沒有她想象中磅礴開闊的地陵,也許因為周圍都是樹擋住,不知這是哪里。正打量,忽聽喀喀喀的聲音從圓墓里面發出,然后弧面彈出一扇門來。
“放下你手里的燈,進去。”聲音從林子中傳來。
蘭生拉開門,走了進去,很快又聽到門合上,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的無畏之心,大概來自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盲目,還有倚仗著藏得很好的秘密。
心念生,風色起,但墓室突然一亮,壁上搖晃著三道影子,她,前方半身地梯中的人,還有身后押著她的人。她不好回頭去看,但前方那人扎著童子髻,細眉細眼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奇異的是,火把燒得只剩幾公分高,好像直接從少年手上發光,少年卻面不改色,一點都不覺得燙。
蘭生嘆口氣,不是說天下能者差不多絕了嗎?這,這,這少年是什么東東啊!她雖能刮點小風下點小雨,基本派不上用場之外,還希望保密到天下太平的時候,從此可以徹底不用,可少年怎么就隨便對不知底細的陌生人露這手呢?一點保護自己的安全意識都沒有!
“小兄弟,我看你手里的火把快燒完了,我的燈盞借你吧,琉璃制,防風,不傷手,就在墓外。”收斂點吧,滅三族的人可能是代代泫帝,但隨著她心口的紋案漸顯花形,時而會有一種如臨深淵的莫名慌張,“而且,我看過不少像你這樣的人,后來都病得厲害,還不如普通老人家有力氣。”
細秀少年小手拍胸膛,神情卻調皮,“別說后來,小子怕怕。”
“霍晉,不要頑皮,東海夫人關心你,你最好聽話。”剛才喊蘭生進墓室的那個聲音再度響起,卻并非來自蘭生身后。
禍精?提醒了她要裝她娘,蘭生清咳一聲,順便向后看,立刻驚嚇到站歪了。
要說長相奇特的,她見過不少。無果平常苦瓜,動肝火就變惡鬼面。還有紅影,疤痕翻肉,可怖到看一眼后要閉一眼,但也好歹結了疤。然而,她身后這個男子,臉半邊沒了皮,肉還好不新鮮的感覺,絲絲紅線,好似仍在滲血。露牙像笑,其實是沒了小半邊的唇瓣。
“東海夫人不必驚,霍國相貌雖異,也無法像尋常人那樣開聲說話,但心地很善良。”那聲音又道。
禍國?這兩兄弟的名字,奇葩了。還有沒有第三個,叫殃民的?蘭生從不以貌取人,之前只是一眼驚,抬手笑得優雅,不知自己這時連氣韻都像她娘。
“禍精”手中的火球飛起,落進“禍國”手中的燈盞,蘭生的燈重新亮起,令她知道了那些磷火是出自誰的手。
聲音從墓室下方傳上,“阿晉,阿國,領東海夫人下來吧,照清階梯,不要摔了夫人。”
霍國走過去,霍晉跳上來,少年把玩著只剩一方塊的木頭疙瘩,滿不在乎木頭還未燒燼,開心嬉笑。
“東海夫人請吧。您女兒跟您一點不像,清醒之后一直戰戰兢兢,除了承認是南月蘭生之外,其余一問三不知,也沒有遺傳您的沉靜優雅。”
伊婷沒告訴他們抓錯人。思忖間,蘭生來到地梯前,隨霍國往下走,越來越不枉此行了。